高考出分后报志愿的第二天，我狠哭了一抱。
　　 将时间的坐标倒推到两天前。下午五点左右，我们查到大树自主招生复试成绩，从四千多个报名学生中，从他在高考前这么紧张的复习学习中，抽空准备自招初审材料，再到高考后第一时间投入到复试准备，最终，在复试中取得了31名的好成绩。大树说，现在只等高考成绩了，我能做的都努力做了。我说，过了复试，最最起码说明，我们是真正喜欢中医，并且是适合学的。最终结果不重要，努力的过程很精彩就好啦！
　　 夜半时分，我们和大家一样，在反复地刷新，录入考生号密码后，终于查到了大树的高考成绩。出乎意料的是，这是大树高中三年的最低分。可以说，直接和自招大学失之交臂，更甚者说，之前所做的所有攻略都成了废纸。大树很难接受，睁着眼睛一夜没睡。我坐在电脑前，脑袋空空地在官网、在软件上查学校，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尽量多地找一些大树可能感兴趣的，并且是分数可能会够到的学校。
　　 很多人关注大树的分数，这或许源于我一直记录的公众号。一些朋友非常直接地问：大树多少分？一些家人婉转地问：孩子发挥的如何呢？
　　 我在最亲的家人群发了大树的成绩，然后将手机放到一边。此时没有什么比找学校更重要。
　　 报志愿是从出分后第二天下午五点开始。这一天，我们返校拿了毕业证，大树见到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老师给他的建议只有一条：保住专业，大学好好努力。
　　 大树开始翻看专业介绍书，他会看爸爸建议的金融类，也会看我推荐的师范类，他说，还是坚持学中医。我说，趁着现在有机会，让他看过所有的专业，等都看过之后，还喜欢中医，那么就毫无疑问地选。
　　 这期间，我私下整理复读的资料，还整理所入选大学的资料，从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我更希望大树可以选择师范类。他生物化学两科的学习很轻松，有独到的心得，将来当这两方面的老师肯定会有自己的收获。他会因为喜欢而喜欢，最关键会相对轻松。而中医，是要终身学习，并且是偏文的专业，对于没有太多国学，古文积累的他，可以说是放下自己的优势科目，去挑战自己的弱势科目。这个考虑当时他去做自主招生时，我就曾担忧过。但当时只是做一个自招的尝试，并非真正的选择。
　　 报志愿开始后，第一天，我登陆进去查看操作说明。第二天，大树翻过专业所有的介绍后，依然坚持中医的选择，他直接否定了金融类，同时说可以接受师范类。所以，我们一起选择出三所中医药大学，两所师范类大学。如何排序呢？大树坚持河北中医学院在最前，一旦如此排名后面的志愿形同虚设。我则希望他再考虑一下师范。
　　 看我们母子两个各不相让，被否定建议的树爸说了一句话：孩子跟着你比较多，受你影响多，也可能是你身体不好，他才愿意学医，你就不要再否定他了。
　　 其实，这句话，这两天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旋。树爸工作忙，平时都是我照顾孩子生活，学习。除去他上高二时，我怕他在外地担心我，没有告诉他我做手术的消息。其它几次，大树不管学习多忙，都会中午自己去快餐匆匆吃几口，挤出时间去医院看我。已经逐渐长大的他，不会像他五岁那年，去医院看望意外受伤的树爸时，只看到床旁边的营养品，且不由欢呼：这些好吃的都是我的吗？他会问，老妈，还疼吗？
　　 尤其在我吃药过敏剧烈咳嗽的那几个月，但凡他在家，但凡他没有睡，哪怕是听到已经睡着的我咳嗽，都会端上一杯温水，提醒我喝了会舒服一些。
　　 在自招复试后，出分前，大树还特意陪着我去北京看病复查。我还调侃他说：将来有能耐了，老妈就不用到处去看病了，直接在家找你就妥妥啦！
　　 可真的到了选择拍板的时候，我确实心疼他的辛苦。
　　 尤其树爸说了这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我内心深处的痛点：大树选择中医，就是因为我一直不好的身体。我一直在那么用心地学习如何陪伴他的成长，到了关键时刻，还成了孩子的绊脚石。他原本可以去学自己更加钟爱的生物、化学，可就是因为我，坚持学医，坚持去走那么漫长的学习之路。
　　 一个做母亲的，怎么愿意看到孩子为了自己在人生如此重要的高考报志愿时，做如此的选择呢？
　　 坐在沙发上，我哭得浑身是汗，脑子管不住嘴巴地数自己这么多年看病，吃药，复查的辛苦，我说的最多的，是我能自己面对的，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甚至是自己的家人，我去复查，哪怕是去北京复查都是自己去，在医院抽血后，衣服披不上，没有人帮，我从来不感觉委屈。我最不想拖累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尤其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为何要为了妈妈做这样的选择，选择一条又喜欢，又轻松的路，该有多好。
　　 我哭了足足半个小时，大树揽着我的肩膀，安慰说，选择中医是他喜欢，不是为了我。树爸始终沉默不语。
　　 我也忘记是如何结束了哭泣，只是瘫软地靠在沙发上，呆愣愣地看着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大树。
　　 理智恢复后，是深刻的懊悔。原本选择最艰难的是孩子，现在又给他增加了新的负担。
　　 大树帮我端水，谈及志愿，他说，自招复试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一人学医，惠及家人。我选择学医，是因为这多么多年，但凡和别人接触，你一直在说，不要和别人争，要在别人需要时，帮助对方。我现在就想，我学医，可以帮助更多人找回健康，这对于我来说，是我的愿望，梦想。你不要以为学中医是吃苦，对于我们这样喜欢的中医的人来说，这种学习是很有趣的过程。老妈，你就放心吧，我会坚持学，好好学。
　　 树爸听到大树如是说，说：这么多年，我就是不陪着你去医院，哪次不是及时问？你住院时，我工作那么忙，不也是一步都没走开吗？一家人，怎么能说是拖累呢！孩子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我们就都别纠结了。
　　 好吧。我同意。说完这句话，我撑着站起身，去到厨房做饭了。这几天的我们，都食不知味，不管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一日三餐的继续，就是很好的流转。
　　 吃完饭，我们夫妻看着儿子将选好大学和专业填入报志愿网站，点“保存”，又点“安全退出”后，我们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最近听很多老师谈及情商，我不由回忆起这段经历。再回首孩子的成长过程，他确实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他确实在很努力地学习。尤其在填报志愿后，他去学驾驶，都是自己办理手续，联系教官。在下县考试时，遇到初中同学，得知她打车回家没有钱付款时，还给同学转了红包。自己考完试，主动给没考试的同学介绍经验。在和我一起去西安参加文友聚会时，面对我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友，他从开始的礼貌打招呼，到之后也会在相伴旅行时，和其中的伯伯阿姨聊天。在游览兵马俑时，还和导游探讨起中医来。
　　 去大学报到时，更是他自己的事，自己做。联系老师，找宿舍，整理床铺，联络学长，帮助迎新忙得不亦乐乎。问及大学生活的细节，大树说的最多的是，我们会有自己的方式方法，或许你们不理解，但我们都很适应。放心吧！
　　 都说上了大学的孩子，总是音讯杳无。我们和大树之间的联系，和高中相比，真的少了许多。我们会习惯性地给他留言，叮嘱天冷多加衣。大树则会在需要钱时，给爸爸打电话。他会很少主动说起大学，我们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有点距离的相处模式。
　　 遥想当年，我在邯郸求学的时候，也并不懂得关爱父母，只是一味地接纳父母亲的叮咛，关爱。或许，在这个人生阶段，因着离别的缘故，我们都在适应着沉淀对彼此的情感。此刻所谓的情感表达，更多的是父母对孩子的挂牵和信任，孩子用努力学习来诠释的“我很好，你们勿念”。
　　 探寻未来，我总是不由假想，作为一位中医大夫的大树，他每天都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到那时，他成长中累积的情商，会成为他很好的助手。
　　 他们这一代，是有着独生子女标签的一代，他们未来所需要承担的生活压力，是有兄弟姐妹的我们的很多倍。在陪伴大树成长的过程中，我从来未有期许他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学霸，而只是想着，他可以是一个温暖的人，哪怕未来没有什么出息，但和他相处的人，都会感觉到舒服。而他也会因为这份付出，而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若说情为何物，我想，大约是时光中温暖的累积，更多的，还是用心付出，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