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打开窗户见天气转暖，无风无雨，马路上正好溜弯。我乘兴无事上街转转，在家坐烦了，想出门活动活动筋骨。刚走过西桥头，偶然有人惊呼道：“老牟！你还是那么精神啊！”
　　 我睁大眼睛朝她望去，原来是同事钟典的老婆。看见我老态龙钟的样子，她突然发问道。
　　 “啊！离死看来还有几年。好多年没见到你俩口子了，看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嘛，你的上面那位还好唦！”
　　 “莫说起，这一辈子提起他我都伤心。好痾痢巴子烟酒（方言骂人）。不是他好那杯啷们得糟害病哦！一辈子好酒贪杯，又好痾痢巴子烟，五毒倶全，把他害得快死了。我家大人细娃都被他害得背着借的一辈子债。”
　　 我问:“难到他身体不好住在医院里么？”问了我才后悔，怎能这样问她。
　　 她并未多心地答道:“正睡在医院的嘛！我刚从医院出来给他弄点吃的。啷们搞哦，病重又吃不得，他还是想吃点，还是要给他买点吃的去……”
　　 那还是四十年前，我与钟典一同被推荐选拔进供销社工作。年龄都是十七八岁，那时，他看上去比我精神得多。
　　 他善交际能喝酒，只要桌上有酒菜便是他展示活跃氛围之时。不会喝酒的经他巧嘴一劝，也能喝上几杯。能喝的经他相劝自然意气相投。常言说，杀人三千自损八百。钟典能劝别人喝醉，可自己也常常被别人灌得酩酊大醉。有好几次深夜未归，醉在大路边或桌子下面，被我将他找到送回了宿舍。他有时呕得连黄胆都吐出来了。
　　 有了他在场喝酒，这食堂里的人都爱欣赏他劝酒的热闹场面。能喝酒更能劝酒，酒的文化他好像懂得很多，什么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好女友；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宁可胃上烂个洞，不让感情裂了缝；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出血；酒肉穿肠过，不喝休要一起坐……
　　 由于会喝酒，这时的他被领导看中，他靠近了领导层。在各种场合他能给领导排忧解难，但凡喝酒办事的场合，离了他，某领导应对酒席上的陷阱有些显得无奈；有了他，客人被他劝酒软化了，于是，难事就会迎刃而解。
　　 第一次聚宴，我与钟典坐一席，我从不喝酒，他非劝我喝不可，我说喝不得，我实在不能喝。在他嘴上劝酒没有不喝醉酒的。可他千说万说理由一大堆，我还是不喝，劝了一阵滴酒未进。他生了气，他不甘心地用激将法道：“你一定是有毛病，只要承认有病就不用喝酒了。包括以后大家也千万莫劝他吃酒，因为老牟他有毛病，劝他喝酒以为我们是让他喝毒药。”
　　 我也懒得爭辨，只要不强制灌酒，随他挖苦去。
　　 于是，大家从此把我看成酒圈子之外的人，连招呼都懒得打。而我也觉得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悄悄坐到一旁自己也乐得清静。
　　 钟典还爱抽烟，我连烟也不抽。钟典掏出香烟：“不喝酒，抽支烟吧！烟不会害死你！”
　　 “谢谢！不能上你的当，你是在用慢性毒药害人。”我开着玩笑。
　　 “你算是世界上第一抠门人，五毒不全，注定腰缠万贯。”他打磨我说。
　　 从此，每逢同桌时，首先第一句便有人说：“没有毛病的人请喝酒，不喝酒的有毛病让座……”
　　 弹指一挥间，转眼四十年过去，我那位同事钟典住进了医院，我听他爱人叙诉。他病了，免不过同事之情谊，花点小钱买点东西前去看望。只见他一脸憔悴，已没有了当年的精神、没有了英姿飒爽、也没有过去的谈笑风声，只剩下两眼昏暗无光，口里哼哼地。
　　 我对他说：“当年是条汉子，怎么就跑到医院看医生来了？医生有什么好看的嘛？”
　　 他半哼着从喉咙眼深处冒出点声音说:“本来我是不愿地，可是毛病来了不由人，嗯——吃不得动不得，不看医生过不得。不看医生就休想待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上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可是医生告诉我……”
　　 医生给他说，他得了肝浓肿、还有哮喘病、心血管病。
　　 见我来看望他，惭愧地哼哼着对我说道：“我已是癞蛤蟆被牛踩了一脚——周身都是毛病。”
　　 “还是你好，坚持戒烟戒酒现在受益了。你那时滴酒不喝，烟也不吸，我还以为有毛病，可现在病的却是我老钟。”他哼着记忆犹新地断断续续地说:“到老来你还是老样子，身体比年青时还壮实了。现在却轮到我不能喝酒、不能吸烟是真的有了毛病。看来你过去拒绝烟酒是正确的。”
　　 我解释道：“喝酒吸烟是没错的，我是没这个口福。可我现在的老毛病也不少，老了生病，正常现象……”我变着法儿安慰他：“别想过去，也别想多了，只要病后戒烟戒酒，辅以好好治疗，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已经晩了……”他沮丧地答道。
　　 正说这话时，被进来的医生听见了：“别悲观，好好治疗，为时不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