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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绿野】真假儿女(小小说)


作者:林科 举人,447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11发表时间:2019-10-21 19:57:07


   1.县上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开始了,刘德禄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他活得越来越像个孩子,老了老了倒喜欢起凑热闹,室外还黑乎乎一片,他就穿好衣服下了炕。
   去赶会总得拾掇一番,他站在镶嵌着镜子的衣柜前准备刮胡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脑袋像个长了白毛的蔫茄子,希里巴拉的毛发犹如霜花,额头皱纹像刀子刻出来似的,深得能填进一根筷子。
   刘老汉有一把老式剃头刀,样子像微型铡刀,圆柱形的刀把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有一颗细细的铆钉,铆钉连接着刀刃和刀把,既简单又粗犷,上面还泛着油腻腻的光。这是刘德禄他爹的遗物,太有年代感了,大概最少不下五十年。老刘一直都舍不得扔掉,他说只要能刮胡子就好。儿子给他网购了一个电动剃须刀,只需要把刀口搭在脸上,一压开关就“呲呲呲”地响,既轻便又干脆,像张飞一样的窜脸胡瞬间就没了。老刘却用不惯好东西,他感觉还是老家具好,用起来得心应手。
   刘德禄先把毛巾摆湿,又折成一根长条,把剃须刀的刀刃搭在毛巾上来回摩挲。他说这样磨成的刀子最适合刮胡子,刀口见了毛发一扫而光,见了皮肉即刻卷刃。这是他自己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别人可就不知道了。
   刀子终于磨好,他给脸盆里倒了些热水,继而用热毛巾敷了一会儿脸,还抹了些香皂。或许刀子太过古老的缘故,亦或是现代人营养充足胡子也变得柔韧了吧,刮起来终究还是不行。只听得“嚓嚓嚓”的响,却不见胡子往下掉,脸皮子倒生疼生疼的。
   剃头刀不争气,刘德禄索性就不刮了,现在的日子不缺吃不缺穿,每月还能领一百多块钱的养老金,再加上孩子们隔三差五给的孝顺钱,刘老汉手头很宽裕。日怕长算,积少成多,刘德禄攒的私房钱越来越多,具体数目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他早就听人说过,镇街南头拐角处有个“夕阳红发艺馆”,是专门给老年人剃头发、刮胡子的地方,服务好,价钱少,他琢磨何不去那儿理个发呢?
   想到这儿,刘德禄装了一锅老旱烟,依偎着炕沿坐下美滋滋地抽了起来。天渐渐泛亮,听到村道上有了人说话的声音,刘老汉这才开始行动,他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去了。
   赶会的人多,刘德禄上到车里已经没有了座位,只能牢牢地抓着车顶上的吊环站着。刘德禄老眼昏花,看不清跟前都坐着谁,索性也就直直地望着车窗的玻璃。忽然间,有人拍了一下他扶着座椅靠背的手,轻声慢语地说:大爷,您坐这儿吧!刘老汉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让座位的女子就已经把他搀扶到了座位上。
   明亮的阳光照在玻璃上,公路边的树迅速地向后倒退着,坐在座位上的刘德禄,心情非常惬意。刘德禄本想给自己让座的好心娃说句感谢的话,却不料坐着坐着竟然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公交车行驶得平平稳稳,没有颠簸,没有鸣笛,到达终点的时候,刘德禄还是在司机的提示下,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车里已没有了其他乘客,刘德禄说了声谢,就赶紧下了车。
   2.理发店像是刚开门,理发员正在里面打扫卫生,手里拿着毛巾这儿擦擦,那儿抹抹。看到刘德禄进来,她就热情地迎上来,问“大爷,您理发吗?”
   “对,对,对!”刘德禄忙不迭地应着,随即坐到了靠墙那张木排椅上。他环顾室内布置,虽小,却很紧凑,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理发的姑娘倒了一纸杯茶水端过来,双手递给刘德禄。这个老刘本来就是个“茶罐子”,谁能敬他一杯茶,他心里必定能舒坦三四天。茶喝起来不烫嘴,刘德禄一口气就给喝完了。姑娘又倒了一杯,端过来说“先放桌子上凉着吧,我这就给您理头发!”
   理发员先给老刘洗了头,叫他静静地仰躺在转转椅上,又给他像砂纸一样的脸上涂刷了一层什么膏,最后还敷了条热毛巾盖着。大约过了有十分钟时间,姑娘拿一把细长的抛光剃须刀过来,在老刘的脸上就开始刮了。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听得一阵“咂咂咂”的细微声,好像蚕儿爵食,似乎一瞬间胡子便给刮完了。刘老汉坐起来对着镜子看,张飞脸换新颜了,映在里面的是一个油光闪亮的模样!随后姑娘又用电推子推光了他脑袋上希里巴拉的头发,这一下再看镜子里面的那张老脸,更显得神采奕奕。
   理发员从老刘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惊讶和欣喜,就说:农村的老人就是舍不得把钱给自己花,现在都啥时代了,光光鲜鲜的模样多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死扣着那几个辛苦钱,到底是为了啥?刘德禄是从苦日子熬出来的,风风雨雨几十年,如今日子富裕了,孩子们却常年在外,自己却落了个孤苦伶仃。这个姑娘年龄不大,非常会说话,言简意赅,字字真切,一下子就说到了刘老汉的心坎里去了。一番话说得刘德禄深以为是,连连点头。
   刘德禄心里暗暗想道,看看人家的孩子多么知书达理,懂事孝顺啊!那位理发的姑娘或许看出了老刘的心思,就说:“大叔啊?我有个表姐大学毕业,是专给老年人做生活规划的高级顾问,要不让她来给您规划规划?……”
   还没等老刘反应过来,姑娘已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从门外就进来了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子。她一看见刘老汉,就像见到了亲爹,分外温情地说:“哎哟,这不是今早上在车里见到的那位大叔吗!”刘德禄眼拙,且记性差,竟想不起是谁。
   刚进来的姑娘继续说:“今早坐车的时候,我还给您让座位了呢!”听她这么一说,老刘一下子就想起了,他除了嘴上连连感激外,就连心的距离好像一下子也近了许多。其实老刘开始听理发姑娘说的时候,还是存在着排斥和戒备之心,因为他最近经常听到关于老年人受骗的新闻。可现在的心思就不同了,姑娘热情洋溢的笑脸在那儿摆着,况且她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让座位,像这样善良的姑娘怎么会骗人呢?想到这里,老刘有了一点点自责,自己活老了竟然成了有眼无珠的“愣头青”,怎么能有这个龌龊的想法,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老刘和姑娘交谈了一阵,姑娘就单刀直入地说:“大叔啊,我们给老人们做规划,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帮助资产安全保管,二是进行身体健康维护。只是我们,不知您老目前的生活状况,和身体状况是咋样的,哦?”刘老汉开始时听不懂专业术语,后来,在两位姑娘耐心解释和引导下,他终于吐露出了自己存款的数目和目前的身体状况。
   刘德禄说:“不多,不多,大概有三万来块钱吧。娃娃都在外面上班,我一个人在家守着,只是有时候血压略微有点高,买药啥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两位姑娘听了老刘的话后,弯弯的柳叶眉不经意间往上翘了一下。她俩相视一笑,随后就问了刘德禄的电话号码和详细住址,末了,还记到了一个本子上。
   3.话说刘德禄赶集回家的时候,已是夕阳斜照。他走在村道上,脸上红光满面,理光了的脑袋亮光闪闪,非常扎眼,免不了要被人奚落一番。村北的老倔头就是,他平常闲时总爱到老刘家去谝闲传,两个老头子的境况大同小异,他们的孩子都在外面打工。
   老倔头看见老刘从身边走过,就说:“老伙计今天遇到啥好事了?走路脚下风呼呼,头上刮得光溜溜,身板挺得硬朗朗!……”刘德禄听了嘿嘿一笑,说咱能有个啥好事啊?就这苦日子慢慢熬呗,日图三餐,夜图一眠,穷开心啊!
   老刘和老倔头都属于所谓的“留守老人”,要说他俩有什么不同之处,唯一的区别就是老倔头生养了两个女儿,老刘生养了两个儿子。老倔头的两个女儿都很孝顺,月末月初这个不来那个来,大包小包的提着,家里冰柜好吃的东西都放不下了。老刘的两个儿子也很孝顺,就是工作繁忙得几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只是月初给老父亲转回一笔款,电话里还要再三叮咛一番“想要啥只管买,坚决不要吝啬钱”。事实上老倔头牙掉光了,已经啥也咬不动了;老刘则把儿子给的钱统统存了起来,不是说他舍不得花,而是感觉没有地方可花。俩老头年轻时爱抬杠,是欢喜冤家,离不得也见不得。老刘养了两个儿子,显得底气十足,总以为老了不发愁,从此就可以享尽人世间的所有福乐。
   白云苍狗,世事莫测,几十年后的现实让人大跌眼镜。老刘有俩儿子却不见得享了福,老倔头生养了俩闺女,也不见得生活遭了罪。现在的日子倒底是享了福,还是遭了罪,确实一言难定。老倔头去老刘家闲聊的时候,常常会提上自家冰柜里存放的好吃货,反正自己也吃不完,与其放过期还不如让老刘吃了。他俩聚在一起,同病相怜,无所不谈,老倔头有点文化爱胡诌诌,就说:人到老年很艰难,孤苦伶仃受可怜;孩子在外总加班,一年到头难见面;虽然不愁吃和穿,只觉老身透心寒!听老倔头这么一说,老刘总会苦苦一笑,用胳膊肘挏他一下说:哎哟,没看出啊!你叫花子沟子上佩席片,——斜看顺看都是文文(纹纹)啊!
   刘德禄听到老倔头又想拿自己开涮,就紧走几步,他想早点回家去歇歇脚,今天这集赶的也是太累人了。
   4.刘德禄刚吃过早饭,正要站起来离开饭桌,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声音是一个女子,语气很温柔,也很清甜,好像久未谋面的亲戚,直把刘老汉叫叔。老刘忘性大,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也记不起是谁,就说:“你,你,你是谁呀?”
   “刘叔啊,是我。昨天,你不是还在我那儿理发了吗!”随即是一阵“咯咯”的笑声。经姑娘这么一说,老刘才知道是谁了。姑娘继续说:“我们在你家大门外,今天来想看看您!”
   刘德禄开了大门,看到路口停着一辆小轿车,车外站着一男二女,手里还提着东西。那两个女的,就是昨天理发店里见到的,应该算是熟人了,老刘就很热情地把他们让进了屋里。几个手提袋里装的除了中老年人吃的豆奶粉外,还有一大包专门根治高血压的“仙丹良药”,另外一个里面则装着一个小小的老年病治疗仪。那位男青年介绍说,你看这个器械体积虽然小小的,可是它的功能却是大大的,开通血管,舒活筋络,无所不能。
   小伙子介绍完了治疗效果,就把治疗仪取出来,要让刘德禄亲身体验一番。老刘从来没见过像这种高科技的东西,觉得好奇,也就答应了,他按照小伙说的把它揣在怀里。一插电源,那个精致的铁匣子不但有热感,而且,还不停地扑腾扑腾地跳跃。把老刘吓了一跳,惹得几位年轻人哈哈大笑,经他们解说和劝导,老刘又揣着治疗仪静静地坐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叫老刘把治疗仪取出来,并问他感觉如何。刘老汉是个实在人,凭直觉,就实话实说“哎呀,效果这么神奇。腰胯立马不冷了,胸口还热乎乎的,就连我腿上好像也了有劲!”
   效果立竿见影,刘德禄高兴,几个年轻人也高兴,他们的话题自然就转移到老人身体保健上去了。小伙说:你我叔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落了个老来难,身体有病硬扛着,还要孤单单地给娃娃们守家门。唉,把自己身体看珍贵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健健康康过好每一天才是最主要的!
   理发的姑娘接着说,刘叔您昨天理了个发,人一下子就精神了,现在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十几岁呀!昨天刚见面的时候,我还管您叫大爷呢,今天把您叫叔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哈,哈,哈,您一个人在家也实在不容易,要不,我们几个顺便帮您把家里的卫生搞一搞吧!
   刘德禄极力阻止,因为自己的孩子也从来没有给他拾掇过房间,现在,怎么好意思让别人来打扫呢?可是三个年轻人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就动手了,不一会儿便把老刘窝窝囊囊的房间整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条。老刘进到房间,感觉赏心悦目,他也感觉到了久违的生活气息,就直夸三个年轻人,说:“我的娃能有你们一半就好了,看你们拾掇得多整齐啊,我都不知道咋样感谢你们了!”
   “要不,我们几个都认您做干爸吧。隔三差五的,我们会来看您的!”那个小伙说。
   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经常来呢,自己也有儿子啊,老刘想。或许刘老汉的心思被看透了,小伙继续说:“就这么说定了,从下次开始,我们就称呼您为老爸了!”
   5.刘德禄的儿子大远,半年后才知道父亲认了一个干儿子和两个干女儿的事情,而且他们还去家里给老人做理疗和帮助搞卫生。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心里就很不舒服,于是立马请了假,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大远一直想不明白,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放着亲儿子不联系,为什么偏偏去认几个陌生人当干儿和干女?
   巧的是,大远刚进家门就见到一男二女正和父亲说话,语气非常亲热。其实他心里明白,却还故意问父亲他们是谁啊!
   送走了客人,老刘返身回来给儿子大远说,他们是街道上的几个娃娃,来家里给我做了一下理疗,也顺便收拾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大远一听就火了,语气大了很多:“什么街道上的娃娃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就是你认下的干儿干女。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情,他们都是骗子,谋划着骗你的钱呢!”
   老刘看着儿子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心里凉凉的,戚戚的,就说:“骗子?就是骗子,我也愿意被他们骗啊。骗得我心里舒坦,骗得我心里高兴!”
   大远听了父亲的话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拂袖而去,呆在厂里就更少回家了。不过大远的话一语成谶,一年后父子俩在派出所见面了。电话是派出所打给大远的,说最近抓获了一个犯罪诈骗团伙,从缴获他们资料的通讯录里翻到了刘德禄的名字和住址。工作人员就把刘德禄叫来核实,发现已经被人家偷偷转走了有两万多块钱了,可刘老汉竟然还毫无觉察。
   派出所的民警没办法,只能把他的儿子叫来,想问询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远也不知道其中详情,只是一个劲地埋怨父亲太相信人了。刘德禄却说:“我看人家娃娃都好着呢,不但说话中听,而且,还隔三差五去家里看我。反倒是你们,几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啊,单从孝顺这方面来作比较,你看是你们好呢,还是人家娃娃好?”
   听了父亲的话后,大远终于有所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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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完整,情节紧凑,以点概面,耐人深思。“老龄化”是个社会的大命题,“留守老人”更是令人揪心的一个时代现象。古有“父母在不远游”的大孝,而今时却更多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大悲。文中刘老汉的儿子大远是有福气的,至少刘老汉还健在。但一个老人的孤苦却是无法言说的,正如文中所言“人到老年很艰难,孤苦伶仃受可怜。孩子在外总加班,一年到头难见面。虽然不愁吃和穿,只觉老身透心寒。” 刘老汉理发剃须时巧遇了“好人”一个善良的姑娘,巧笑嫣然,热情洋溢,大谈老年人的财产规划及保管,刘老汉听了由疑惑到相信,如此便落入了有心人的毂中。随后几个年轻人频频上门嘘寒问暖,保健理疗打扫卫生,大大缓解了刘老汉的孤寂。并“被认”了干爹,亲儿大远知道后,怪责老父被骗。老汉却说“就是骗子,我也愿意被他们骗,骗得我心里舒坦,骗得我心里高兴。”乃至真的是个骗局,刘老汉仍享受着那份来自“晚辈”干儿干女的孝心中。“我看人家娃娃好着呢!不但说话中听,隔三差五的去家里看我。反倒是你们,几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啊,单从孝顺这方面来说,你看是你们好呢,还是人家娃娃好?”故事结束了,可问题却敲击着人们的心。老人不在乎是真儿还是假儿,是真相还是骗局,在乎的是陪伴,是热乎乎的团圆。感谢林科老师的美文,让人深思,令人回味,推荐共赏,祝秋日安好,顺心!【编辑潘梦臣】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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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落黄河边        2019-10-21 20:07:17
  欣赏林科老师佳作!文笔厉害!
雪花飘落黄河边,融入笔中写华年。
2 楼        文友:林科        2019-10-21 20:45:11
  谢谢,您辛苦了!感谢主编潘梦臣老师编发,编按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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