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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五岭花事随记(散文)


作者:农民老张 白丁,81.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06发表时间:2019-10-25 11:15:48


   报春花攀爬在城里游园某处有泥土的圃苑,当春风吹来的时候,用黄色陆续点缀起绽放绿意的枝饰。挨够了寒冬的人们见到它,产生莫名地兴奋,或将匆匆脚步放缓,或将高仰的头俯详大地。
   细看,报春花其实不算善解人意。同一枝条上相连的花节,醒得早的大哥大姐,耀眼鹅黄;睡眼惺松的小弟小妹哈欠也还未打,仍然屈曲着身子,呆头呆脑,沉沉欲睡,花序显得凌乱。
   即便如此,城里人还是宽宏大量,毕竟大多数人认为,报春花是春日里首先报到的色彩信使。它撕开冬日漫漫苍茫和冷酷,引领着一个多彩而温暖的季节到来。
   我是一个胃寒体质的人,冬日每每让我心情无名忧郁。因而在城里,我赞赏报春花作为植物中春的领军花,这时候,我会沿着郴江河堤,游园,民居行走,尽享帝皇之色对园林城市的修辞。
   在追求声色完美中,我渐渐觉得有些遗憾,一刹那说不清白,细想或许我们的生活和神性居所还应有多样性存在吧。
   这时候我会出城,走进飞天山或仰天湖,或稍稍远一点的大奎上,这些原野之外的始春,其实难得见到报春花。我因而怀疑悬挂在桥拱,阳台诸处的报春花在城市有傍富媚骨。
   去年,在最正版的时令之春,报春花还未开放,我从瓦窑坪进入高坪。那天阳光明媚,高天流彩,有小鸟在草地跳跃鸣唱,喜鹊喳喳飞过小东江和郴江交汇的山岚。
   美景真的可遇不可求,你要是懒人,你要的美景不是没有而是真的飞走了——但是山坡老大一片黄花仍然贴在地表,粘住了我的目光。我叫不出学名,权且让我称之为二叶蹄花吧。
   这样一来,我明白南国郴州春日里最早绽开的花朵,实际上不是报春花,而是旷野之中我叫不出名字的这种复叶对生蹄花了。这种小花只有玉米粒大小,有尖吻,开线,像羊蹄或猪蹄状。
   二叶蹄花是不畏寒凉热爱温情的花中靓姐。当春风吹拂之时,它用双臂鼓掌,二三天后,便铁定展开笑脸。二叶蹄花的花朵比报春花还小,也是黄灿灿的色泽,我真怀疑它是不是报春花的始祖。
   二叶蹄花通人性。一花二叶就像伸开的双臂中间的一张笑脸,它很微细,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大花那么富丽堂皇,也没有报春花开的绵长。它的种子自然也极其微小,风才可以将种子吹向山峦,拂过溪涧,撒进田野,故而二叶蹄花虽然每株只开一朵不起眼的花,但山峦,溪涧,田野却有它们庞大的家族,都盛开时,不只是点饰,能映衬山水的壮观宏阔。
   而一些懒人,此时梦醒何方?
   开在田野的,被翻耕作为了农耕的植肥;开在山峦、溪涧的,被农妇捡拾做了猪菜。二叶蹄花是观赏性实用性兼备的花儿。当南国的蛙声还未阵阵传感到它的耳涡,它的花期已过,因而二叶蹄花便没能听到春天季节深处生灵的赞歌。
   之后,城里的报春花开了。报春花告诉人们,春天来了!报春花说着细碎话语的时候,天空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春雷,多愁善感的春雨为首先报春却已隐身的二叶蹄花落泪。
   每当冬雪融化的那几天,春风还未张狂的时候,我会离开城里,去乡下看看二叶蹄花的笑脸。二叶蹄花的笑脸很普通,就象我五岭山村乡亲的笑脸一样,谁也不会稀罕,但笑得很实在。我看到守在五岭山村的乡亲,从春的第一天就在整耕秧土,改造机田,他们就如不知名的二叶蹄花,把收获的年成,真正从春的第一秒撒播。
   如果笑面如花,他们就是最早的春花。
  
   二
   今年去五岭腹地莽山,不是为看鬼子寨,不是为攀将军石,那些雄关漫道,属于闲暇,属于游人,而我此去瑶寨喝酒,是遇上红事,满姨去世了。
   就像有些呆在郴州城里的小市民一样,我乡下的亲情,也因各种原由忙得依稀淡远,城乡少有交集,直到失去,方知不可再来,拥有是多难得的缘分。
   对于满姨及莽山瑶寨的记忆,还定格在远远的十数年前——那些暮色中的吊脚楼,严冬中的冰凌,墨黑的腊肉,硕大的令人寒颤的蝰蛇,比大江更具清纯品质的溪水,比梵音更具存在感的鸟鸣和赶山,搅成色彩声音味觉的立方阵,在我梦中奇异演练,待我梦醒,瑶寨的苦艰被我一掠而过,如白驹过岗。
   瑶山初夏的阳光,于我来说是毒辣的,它轻易揉皱我手臂的表皮,泯灭我饱食后的活力。五月初的莽山正是游人如织的时节,丫丫山峰和壑壑沟谷变成高山杜鹃宣泄的舞台。那些疯狂的攀高旅游者,仿佛灌注了杜鹃血一样的热力,把山顶踩在脚下,成了一束束伸展双臂呐喊的杜鹃。他们内心充满山登绝巅我为峰的豪迈:世界多么艳丽,我是山中王者,让我邀一片彩云加持莽山起伏的火红。
   八排瑶人的生命色彩恰似五月杜鹃的饱满浓烈,生命的始终却如花开花落般安静。满姨去了,就是一朵红红的花完全展开,回归到了莽山的腹腔,因而瑶人的丧事,是挂红而不是挂白。
   满姨比我母亲小近二十岁,都是瑶人。我最初到她那,她刚嫁到莽山瑶族乡的赵家村。她眼有些不好,嫁个丈夫也眼有残疾,那时分我看他们确实不怎顺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屈指可数,我跟着母亲来这走过几次亲。这次满姨去世,母亲已经八十四岁高龄,故我没要她再来高山盘旋山路。
   姨夫咳嗽着对我说:“你姨为这个家苦了一辈子,有了胃癌的时候,先是用农村医保治疗了几月,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就在山里找些下火的草药煎水喝,痛得不行了,才去乡里打二针,买点零散的西药,她硬是把你表弟表妹拉扯成了争气的人,上了武汉大学和中国政法大学。”姨夫脸上的皱纹里布满泪水。
   我无语,羞愧的我虽然期间也给了他们有限的支援,但无奈帮更多。彼时农村大病与后辈学业费用,收入有限时,堪比攀爬陡峭,望而生畏。
   莽山是亚热带海洋气候和北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分水岭,只有兀立的吊脚楼,叠叠的梯田,漫山的杜鹃给了肉体苦痛的满姨最后陪伴,沧海桑田,有些物事,也如那些看不明白的小小的带有锯齿的苇草,一不小心还是宿命般地拉碎人柔软的心田。
   八排瑶人的葬礼不同于汉人,他们是真正生于莽山归于莽山的奇人一族。满姨死后,她尸体坐化于椅子上。出殡时,后生们抬大红花轿似地将她抬至山中,丘穴就是她的新家。这种不用棺木直接入土的葬法只存在于八排瑶的古老风俗,亲戚都扎上红红的彩布条相送。满姨这朵鲜艳的花从此开在亲人心中,红得不再褪色,凝成永远。
   长鼓是瑶人持有的最独特的乐器,欢乐也好痛苦也罢,都陪着一朵花,也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一世走过,发出只属于莽山原生的声音。它完全有别于城市的声场。城市的园鼓只有单调的冲动指向,而莽山的长鼓具有更复调的涵养,它更细节地阐释演绎出一朵花前世今生的真善。
   我看着缠着红色头饰的瑶族老者,他们大多精瘦如柴,火光和青烟中却目光炯炯,闪展腾挪。鼓声就如从花房中飘出,鞭炮声,哭号声仿佛是其伴奏,声音喧哗,却有着尊卑秩序。这或许是八排瑶人千百年来存在的人伦,对莽山的叙事和抒情。
   当我意识到我半个瑶人血统时,我突然感觉离自己的母系,自己的母山,自己的长鼓居然如此遥远陌生。莽山,我愧对你,我是现代城市的俘虏,我既不能在城市长成一棵挺拔的树,也不能成为莽山一隅一朵不褪色的花。
   姨夫要留我过夜,再在村子不远4A风景点到处走走。我承认,恍惚间好像好多事情需要静思,需要内审。我要回郴州,莽山的4A风景今晚留给游客。
   咚啪啪的长鼓声像晚风一样散播,莽山漫山响彻,提醒着花间跑来跑去的芸芸众生归巢。
   晚霞已经落下山尖,姨夫站在山岗上逆着光对我不住地挥手,好几次还向着我跑下土坡,我只能看到他金黄的跳动的身体轮廓,听不到他的话语,看不到他眼中是否有泪颤动。
   我知道了:万峰红遍的莽山从来是形的大美与人的大善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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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报春花不只生长在乡野,只因被人们喻为春的使者,理所当然被人们移进城市,在残冬还没消尽之时,开在城市的绿化带及各游园,为城市拂去一冬的萧瑟。而作者笔下的二叶蹄花,花色与报春花相近,却早于报春花开放。而没被人们关注的原因很简单,它开在旷野,且在第一缕春风拂过时就为大地绽开笑脸。习惯在暖房里生存的人们,是没有机会看到它的。此篇,作者把二叶蹄花喻为勤劳的乡亲,普通,亲切而实在。读完作者笔下的第二种花“杜鹃”,开的饱满浓烈,热情善良。一如满姨和八排瑶人,他们生的平凡,活的充实,死的轰轰烈烈。在这个人情渐被忙碌取代的年代,莽山、瑶人、长鼓的热情,原始而亲切、真实而良善地落入作者的笔底,驻足编者的心底,是震撼,也是一股暖流。人间有情,“万峰红遍的莽山从来是形的大美与人的大善同在。”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临风听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1026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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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9-10-25 11:20:30
  花事一场场,能落入笔底的,既是能引起思考的。老师的花事二章,寓意深邃,读后收获颇丰,学习了!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期待更多精彩问世,祝创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10-27 16:16:4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3 楼        文友:阿陆        2019-11-01 11:32:11
  人间有情,天地有大美,读文了解瑶族风俗。学习并问好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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