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民国吉水有两个奇女子，在南昌为信仰上演风云对剧。以赣江为界，一个是水西阜田的肖国华，一个是水东富滩的曾华英。
　　 肖国华，1900年出生，江西党的早期妇女领导人之一。1927年7月，在国民党南昌市党部执委兼妇女部长任上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1930年与300多名革命志士一起被押江西省卫戍司令部，用电触死装进麻袋投入赣江。何其惨烈，何其慷慨。她在狱中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为了共产主义，我早把自家性命置之度外了。为了共产主义而死，我情愿；为国家民族而死，我值得。”这是一名共产党人的庄严告白！这是一名坚贞女子的无悔选择！
　　 曾华英，长肖国华一岁，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考取北京国立高等学校。1920年与美国留学归来的宋美龄结为姐妹，1927年成为臭名昭著的国民党右派分子和“AB”团组织者之一。随后，先后担任江西省党部妇女部长、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去台赴美，2001年以103岁高龄客死他乡。
　　 “叹西风卷尽豪华，往事大江东去。”时至今日，我们无须对两位女性再作任何假设。烈者自烈，青史自当留名。逆者自逆，家园谁人问起？
　　 我忽然想起人的生命长度与厚度。30岁的肖国华和103岁的曾华英以73年的跨越揭示着生命的价值与永恒。
　　 在阜田、在吉安、在江西乃至全国，年年当祭肖国华。在吉水、在富滩、在渡头，几人犹记曾华英？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猛然发现，曾华英在制造悲剧的同时，她其实也成了那场悲剧的主人。
　　 其悲剧在于历史给了她一个反派角色定位，而她确曾执迷其中，让别样的个性好好地张扬了一回。
　　 相比肖国华，一个刚毅执著，一个固执张狂。探寻曾华英跨越三个世纪的生命历程，我要究问，上苍何以如此眷顾，让她做了百岁老人？
　　 资质聪颖，养尊处优，世风感染，家庭熏陶。应该说，她更有条件比寻常女子融入潮流，踴站潮头，只是方向之错，铸就了她的人生悲剧。
　　 其实曾华英有个令人敬重的家庭背景。其父曾贞，前清秀才，江西同盟会会长，上世纪初留学日本东京，追随中山先生致力于民主革命和民国建立。其兄曾伯雄，毕业于北京大学，参加过著名的“五四”运动，早在大革命时期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曾伯雄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抗战时与子曾兆麟同被反动派囚禁于泰和马家洲集中营，狱中父子二人坚贞不屈。曾华英没有学做传统女子，远离纷争，相夫教子，这样一个女人一旦迷恋政治、权力，便不惜与父兄为敌，将家庭背叛。于是乎，民国江西便有了一门两阵营的政界传奇。
　　 曾贞故里富滩渡头村处赣水支流泷江之滨。开基于元朝的渡头，六百多年来一直守望着泷江之水。江水无色，岁月有痕，历史的尘埃随时光落去，徒留下满江的倒影。
　　 二百来户的村落，连宗祠都是重建的，独见那幢名唤“洋屋”的清代建筑守护村庄的过去。曾贞兄弟旧居不见曾氏子孙身影，请来看护的外孙简全贵也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全国曾氏学会副会长、著名教授曾百川曾言：一个地方，出了进士，鸟兽也不飞；出了状元，草木也难长。此话颇多玄机，意味深长。“洋屋”门前，一株百二十年树龄的广玉兰依然雍容、闲雅。当年的嬉戏于屋前的小主人们呢？大声呼唤，何处可传来他们的回声？
　　 倘若我们只截取那个时段，对曾华英或许只能这般评说。所幸命运给了曾华英足够的时间。抗战时期，她任职国民政府善后委员会，与宋美龄一道优抚慰劳抗战将士，关爱安置孤苦儿童，赴美争取国际援助，对于民族大义，她没有糊涂。
　　 曾华英总算明白自己为何方子孙。上世纪二十年代、四十年代她两回渡头，做了两回地道的曾家儿女。与族人同吃同住，资助贫困乡亲，鼓励孩童读书。“洋屋”右侧院门，至今依稀保存她题写的楹联：“吸收欧美新文化，遵守祖宗旧家风”。代表西方文化与东方文明的字眼，如此和谐又矛盾地并列曾家祖屋，那个时代唯有曾华英这等角色方敢提出。叛逆却知守旧，立世又不甘传统，曾华英的多重人格可从中窥视。院门额题“爱吾庐”三字，算是这位民国江西名人爱家爱族本性的自然流露。
　　 故园一千里，孤帆数日程。同父同母不同天，信仰让曾氏兄妹天隔一方。相对漫长江河，任何生命终将化作尘埃，与江河同奔流的，唯有不朽的灵魂。
　　 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明如练。当年显赫一时的曾华英，其后半生皈依佛门，法号“慧泰”。是忏悔？是重生？或是救赎？相对于家园渡头，其终是一方游子，是非曲直，今天我们且听泷江戏说。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那株广玉兰呢，又能给我们讲述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