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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浪花】一棵树的变迁(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56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56发表时间:2019-10-28 16:32:45

【浪花】一棵树的变迁(散文) 记忆是从一棵树开始的,能走进灵魂的事物真的不多,这棵树不是一般的树,它承载了一个人一个家族的荣辱升迁,沉沉浮浮。树是生长在爷爷心里的一轮月亮,说它是月亮,是因为爷爷与树的一段渊源。
   树是柳树,爷爷十九岁将河对岸的吕秋背回三间草苫房的炕上,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世界豁然明朗起来,灰暗的屋子也有了诗意的格局。前街后街婶子大娘叔爷们,将房间挤得满满登登,爷爷用一大盆土豆瓣儿炖野蘑菇,一盆高粱米饭款待来庆贺的人们。没有酒,没有唢呐,吕秋的陪嫁无非就是一棵潺潺弱弱的柳树苗。她家穷,再穷也不至于没有一星半点的嫁妆,张姓家族的人困惑不解,他们几辈子婚丧嫁娶也不曾遇到这样近乎荒唐的事儿,爷爷也不解释,新娘子吕秋美得如一弯月亮,细眉凤眼窈窕淑女,一件红夹袄翠蓝裤子大辫子打腚垂,她会说话的眸子仿佛南家巷泉儿河的水,爷爷不在乎族人对吕秋的指指戳戳,对于民间艺人张博中,他的心愿尘埃落定,把吕秋娶回家是他几年走东闯西烙在胸口的一块石头,试问在张氏家族,不花一分钱,不动张家一兵一卒,把如此俏佳人讨到炕头的除了张博中还有哪个?
   爷爷的骄傲自然来源于吕秋,意识里一只蛇皮鼓两支流光水滑的枣木棒儿,一开口咿咿呀呀嗓音洪亮如铜钟的张博中,单凭唱大鼓书的本领,就在十里八乡种下一棵棵招蜂引蝶的梧桐树,偏偏吕秋沉鱼落雁天生丽质,她的家境也并非落魄,父亲是乡里的私塾先生,母亲尽管在家相夫教子,也是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儿,私塾先生吕蝉衣对张博中一万个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张博中只是民间的说书人,没有固定收入,那时的穷乡僻壤把说书人看成不着调的家雀,说他们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尽管乡野闭塞封建,那些闺阁里的女子却对说书的人很感兴趣。张博中就是在泉河对岸的屯子说书,遇到的吕秋。
   吕秋是个一旦爱上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主儿,她很有主见,虽然父亲从小到大灌输给她女子三从四德,琴棋书画也学得行云流水,吕秋却和严厉的父亲唱反调,当吕秋一听夜幕下的套儿屯响起咚咚咚的打鼓声,女人吆喝孩子声,牛马的嘶鸣声,她便耳眼冒小脚也顾不得吃晚饭,捏着一方手帕就朝说鼓书的生产队大院跑。
   张博中的身前身后已经聚拢着很多人,其中不乏年轻靓丽的女子,她们莺歌燕舞般的围着说书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张博中的注意,吕秋怎么着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娇羞有涵养,她不可能主动上前打招呼说出情爱思念之类的话,对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她每次来听书就安静的依在一棵大柳树上,那棵大柳树有一个人的怀抱粗,靠在树上听书,欣赏张博中的角度也是刚刚好,那时候没有电,盛着一盏煤油灯,说书的档儿,连声咳嗽都没有,大伙聚精会神的听,张博中哪有时间观察周围的人?吕秋每次来又停在柳树干上,柳树距离说书的桌子灯盏约莫有四五米,光线也黯然,吕秋不站出来,张博中是没法发现她的存在。
   无巧不成书,正像张博中每每说到关键处啪的敲一下桌子,要治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那天夜里,一放黑的时候西天缀着火烧云,老人说要有雨,这雨感觉快造访了,可张博中已经过了泉儿河,嘴上还吧唧着一只红薯,九月的南家巷处在谷物归仓,亟待收割的状态下。张博中单身一人,爹娘走得早,他的六个兄长都飞离老巢,唯有他还在病病恹恹的老巢住着,煮一锅土豆红薯窝瓜吃几顿是司空见惯,那年月能喂饱肚子也是幸福。三根红薯下肚他就打起了饱嗝,说书的人最忌讳打饱嗝,唱起来坑坑洼洼不连贯谁买你的账?不买账就挣不到钱,年景差又碰上穷得生疼的时代,出的起钱听书的寥寥无几,那也好办,有钱的出钱,有物的给物。评赏最实惠,不难为听书人。日子苦涩的时不时断顿,大道上不几天就能看到饿死的人,张博中这么一松弛,不紧着屁股要钱,来听书的反倒厚实了。那黑的火烧云一烧,空气也闷,十指相扣拍过去也拍不跑的憋闷,鸡鸭不愿上圈,狗子上窜下跳,蜻蜓们在半空纠结成群召开什么紧急会议?张博中来到套儿屯的说书地点,就有不少人坐在从家搬来的小板凳木头椅子长条凳子上讨论着什么?看见张博中来了,他们不无担心的问,晚上八成有大雨,能说书吗?张博中打了几个饱嗝,断断续续说,怎么也得说书啊!人都来了。不然白瞎了大伙的热情。有人提议要不就上仓库的屋子说书呗,那屋子闲着也是闲着,和队长说说。张博中不想进仓库里说书,据套儿屯的人说,那仓库吊死好几个人,晚上深更半夜有人听到里边女人呜呜呜的哭泣声,张博中打着饱嗝,没接对方下文,偎依在旁边柳树上的吕秋心没来由的急促跳了几下,她知道打饱嗝说书很费劲,情急之中,她想起娘说过,打饱嗝的人趁他不防备,吓他一次饱嗝就会消失。吕秋也不管自己的脸面问题,天都擦黑了,几颗星星在天边眨眼,鬼鬼祟祟的样子。煤油灯还没点,为了省点煤油。吕秋折回家偷来爹在乡里买的京剧脸谱,再次潜入人丛后,她自己不好意思这么做,灵机一动到南家巷五生的日杂店买了两棵水果糖,哄邻家九岁的小子阿旺吓唬张博中一下,阿旺接过水果糖,答应了吕秋。阿旺用白乎乎黑不溜秋的京剧脸谱吓唬张博中,他气嚎嚎的撵了阿旺好几圈,阿旺边跑边狡辩,"不是我恶作剧,是吕秋姑姑指派我的……不信你问她。"说也奇怪,累得呼哧带喘的张博中饱嗝不打了,伏在大柳树上歇息,吕秋唧唧唧笑,像山里的百灵鸟的声音,那么清脆悦耳,张博中第一次感到原来女子的声音可以这么动听,他唱的大鼓书与这曼妙的声音天壤之别。
   那晚是张博中说书以来说的最卖力的一次,不是说之前他藏奸耍滑,只是他骨子里平生第一回觉着人生真的很美好,那晚的吕秋离开老柳树,在张博中身边站成一棵清秀挺拔的柳树。也就是那个晚上张博中在说完最后一句台词且听下回分解后,一只手帕棉花糖一样泊在他手里。回家的路上,大雨倾盆,他浑身湿透,独独吕秋的手帕被他护在前胸没有湿。洁白的方帕刺绣着一对精致无比的鸳鸯,它们互相紧紧靠着,生怕被拆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玉立着,张博中心里一热,吕秋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
   吕蝉衣心思缜密,他很快发现女儿的变化,暗暗来南家巷调查张博中的一切,两个村落隔着一道泉儿河,之前因结亲的事儿积怨很深,基本不来往。吕蝉衣了解到张博中穷鬼一枚,除了三间草苫房什么也没有。五个哥哥另立门户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会帮张博中?吕蝉衣大小在乡里也是一名私塾先生,吃穿不愁,还有剩余。何况吕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儿子有两个但不成气候,都比吕秋大,憨厚不是病,可缺心眼儿。好不容易给娶了媳妇,吕蝉衣还不能分家,为啥?两儿子只知道埋头干活,过日子不行,就不忍心不管他们,四合院在当时很多,吕家就有大院子,东西厢房让儿子媳妇住了,他们住正房,东家不下去正房谁也捞不着。吕秋的哥哥们傻呵呵的,吕蝉衣的四书五经满腹的学问,吕秋都盛进肚里了,搁那年月女子无才便是德,吕蝉衣不这样认为,男女平等意识,他还是很强烈的持有者,他计划等时候好了,自己年岁高了,在四合院办一所私塾,让吕秋教学生。他的计划还未落实,闺女就被爆出和说鼓书的张博中幽会了,那可了得?吕蝉衣的女儿想打她注意的多了去,轮不到一个耍嘴皮子赚点财米油盐钱的民间艺人来豁豁。
   吕蝉衣再刁难也不能丢了教书的行当,终日搁家盯着吕秋,他把看住吕秋的任务交给妻子彦彬,可彦彬的故事有一大半和吕秋神似,彦彬也是父母反对她嫁给吕蝉衣,她是夹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平时换洗衣衫就跑到吕家的。想不到同样的故事在女儿身上做了轮回,她没有责备上天,命运这玩意就像一团空气,抓不住摸不着,有时候你认为已经攥紧了可一转身就昙花一现了,幸福往往只是一种愉悦心情的感受罢了,如果有爱做铺垫,下雨天有那么一个撑伞的人就足以,吕蝉衣对自己很不错,夫妻感情始终如一,不背离初衷。不明白吕蝉衣阻挡女儿的恋情所为何意?吕秋说,"娘,您是过来人,我遇到喜欢的男人嫁了,遭罪享福我认了,你就成全我吧。"吕秋痛哭流涕了很久,彦彬叹息了一声说,"冤孽,你去吧。不过,我奉劝你一句,爱情不能当馍馍吃,穷人的世界,有吃有穿也成奢侈,脚上的泡是自己碾的,娘帮不了你,即使再深沉的爱也经不起贫穷的长久打磨。"
   吕秋说,"娘,我不怪天不怨地不责备爹,我选择爱的人在一起,余生没有遗憾。"吕秋说完,跪在地上给娘叩了三个响头,当当当的声音重锤似的落在彦彬的灵魂里,比她逃离父母视线时还疼痛。
   吕秋走出四合院,邻家的阿旺在大街上玩滚铁环,吕秋给他吃过水果糖,他记着吕秋的好,他露出残缺不全的几颗虫牙笑嘻嘻的说,"秋姑姑干甚去?"他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吕秋手里拎着的蓝布包袱,他要穿透那层设防看看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水果糖,一想起水果糖的滋味,阿旺狠狠吞了口唾沫,吕秋也是醍醐灌顶,好像与阿旺有什么扯不断的缘?只能说阿旺是给她同张博中铺就的一座桥梁,"你帮姑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块钱。"吕秋亮了亮一块钱的纸笔,在那时一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购置很多家用产品,比如手电筒,煤油等等,阿旺说,"那秋姑姑先给我钱我才有动力。"阿旺不蔫很精明,他唯恐吕秋赖皮,来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要求。
   吕秋也是无奈,不用阿旺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帮她。"行,但你必须保证将信送到,不然姑姑不依你。"
   阿旺使劲点点头,吕秋说,"你赶紧去南家巷找那个说书的张博中,告诉他,我在泉儿河边等他。"
   阿旺接过一元钱,咬着嘴唇说,"我发誓,一定把姑姑的话带到!"
   望着阿旺的背影,吕秋谈了口气,就这么过去张家,不知道张氏家族的人怎么评价,不管了,管不了别人的舌头,来到泉儿河,蓝蓝的天空倒影在河面上,三两只雪白的鸬鹚挺立在河畔的沙滩梳理羽毛,大片的芦苇荡扬起遮天蔽日的荻花,那些紫粉色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吕秋的心一紧,眼泪夺眶而出,河横旦在两个村子中间,也许从此以后,她和套儿屯咫尺天涯了。
   阿旺从南家巷一路小跑来到泉儿河时,身后就跟来了气喘吁吁的张博中,阿旺伸出手,吕秋不明就里,"你这是干什么?阿旺。"
   "姑姑,你该给我两份跑腿费,刚给的只是一份。"阿旺认真的说道。
   张博中说,"这钱必须给,必须给,嘿嘿嘿。"他自中山服兜里摸搓半天,掏出五毛钱塞在阿旺黑黢黢的手掌心,阿旺还不走,张博中又给了五毛,阿旺这才欢喜的离去。
   两个人站定,像两棵柳树,对视了很久,"就这么嫁给我,甘心受苦吗?"张博中搓着手,问道。
   吕秋捏着大辫子说,"人都来了,你说呢?"
   "你的爹娘咋办?只隔着一条泉儿河。"张博中担心的说。
   吕秋凝目着波澜起伏的泉儿河,"不同意又怎样?等等我。"吕秋打开蓝布包袱,取出一件晚霞般火红的绸缎红夹袄,对着河面这只天然镜子,穿好了红夹袄,张博中蹲下身摘了一朵粉红色的野玫瑰插在吕秋的鬓角,对她细声细语说,"对不起,秋,我只能给你一个朴实简陋的婚礼,我会努力把咱们的家经营好的,不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
   泉儿河听到了,天上的云彩听到了,岸畔的柳树听到了,大地听到了,吕秋也听到了,她的心在狂跳,也许这就是嫁给爱情的模样。
   吕家没有任何嫁妆,她也不能空着手去张家,泉水河畔雨后春笋般拔起着一株株柳树苗,吕秋找来尖尖的石头,挖出一株柳树苗做为陪嫁,按照当地的习俗,女方嫁过来过泉水河时,男方要背着女方过河再一口气背回新房,预示着年年有余,夫唱妇随永不分离。
   吕秋嫁来十年,用十年的时间生下一儿两女,这十年吕秋和张博中栽在门前的柳树肆虐生长,贫瘠之地却能让柳树活得蓬勃,也算是上苍的赐福,但更多的是张家的变迁,在吕秋与张博中的艰苦奋斗下,三间草苫房被推倒,换做了七间黑瓦房,两个门,有三间是留给我父亲成家住的,东边四间是东家张博中住的,这十年,吕秋攒了一身病,在张博中继续走乡串户说大鼓书的岁月中,吕秋承揽了所有扶养孩子打理家务的事情,给张博中一个宽度十足的空间,让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以好不谦虚的说,张博中的说书生涯在吕秋来后,就很兴旺。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像一个贵宾受欢迎,比演露天电影还招人稀罕。原因是张博中能言善辩很会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至于他的三分不烂之舌,最后连刚硬的不低头的吕蝉衣也被降伏,这就是本事,老人的话讲,好嘴养活三口家,一点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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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回忆散文有很多看点,比如爷爷张博中的博学与口才,奶奶吕秋的真爱无悔。而引申而入的关于鼓书的传承,人脉的传承,以及那个特定年代,人们对于生活和爱情的理解。文中对爷爷奶奶因大鼓书相识而结缘的篇幅,有很细致的描写。其中做为陪嫁的柳树,扣题准确,主旨脉络清晰,使文章结构严谨。感情浓郁的同时,又有传承的深意。笔法细腻成熟,感情深沉饱满。一段温情之忆,一篇精品之作。感谢赐稿推荐共赏。【浪花诗语编辑·望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1029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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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19-10-28 16:39:18
  编按不当之处见谅,遥祝姐秋安。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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