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杨凌农高会又到了，往年我都是逛会花钱，今年却不同了，我要去摆摊卖花鸟字帖，给人写字挣钱了。
　　 农高会是十月二十二日起会，我在二十一日上午就收拾好农用三轮车，并拉着帐篷、纸张、桌子、凳子等等必用物件上路了。
　　 到了杨凌，第一件事是寻个好摊位，我打问了几位戴红袖箍巡逻的师傅后，才找到了允许摆放杂货摊点的那条路。那条路距离主会场大概有二里的路程，不由得我心里就疑惑、忐忑：这么远，那些参会人员能到这里来买东西吗？但是，别的地方人家又不让摆摊子，没办法，我也只好开着三轮车继续朝前走。道路两边停满了各种大小车辆，没车的地方已经被拉上绳子圈了起来，旁边立着的硬纸板上写着大大的墨体字，表明这块地已经有了归属。我早来了一天，竟然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摆摊的地方，正犯愁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凑上来，说：“我给你三米地方，你给我五十块钱!”他用手指着一块用绳子圈着的地方。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当地人占的地方，他们坐地起价，无本经营，伺机再高价卖给外地人。这年头，啥贩子都肆无忌惮，人贩子、官贩子、票贩子一应俱全，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摊位贩子。这时的我无可奈何，明知道挨了宰，也只得忍着疼痛答应下来。于是就撑起了简易帐篷，心里有了点些许安慰，地方总算有了！
　　 第二件事是寻住的地方。旅社当然是住不起，一晚最便宜的也要80块钱，也没有地方放置我的三轮车。我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有的妇女手里拿着个纸牌子，上面写着“住一晚三十元”的字样，她们在招揽住宿客人。我把三轮车开到村子里，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她家门口站着，就说明来意，她说她家刚好有间空房子，就是里面没床。她说：给你支个门扇行不行？我想，咱又不是停尸，怎能支个门扇！又转念一想，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电视上演解放军打仗休息时，不都是借老百姓的门扇睡觉的吗？凑合着几天也就过去了，我便说：“天气凉，被褥要厚些，另外给我找个电褥子吧！”她一听倒炸毛了，脸上的横肉一突一突地动：“给你支个门扇床就不错咧，却还要被子，还要电褥子，没有！没有！”我诧异地说：“你给床上连铺盖都没有，看把我老汉冻死了！你找床被子，不就行了吗！”她听我这么一说，把不大的“瓮边眼”努力睁大，不耐烦地说：“不租咧，不租咧！只收你40块钱竟还有这多的屁事，你赶紧另外寻住处去！”我只好苦笑着出来，怪自己碰上了“生茬子”！
　　 往村里走了一截路，又见到一家门口站了个妇女，长得慈眉善眼。我上前问你们这儿哪家子有往外租住的房子。她说她家就有一间空房子，床、被褥都有，让我去看看。我随她上了二楼，房子里放着一个摆挂衣裳的架子，地方放着采摘回来的柿子，墙体乌漆麻黑，靠墙支着一张床，一压咯吱咯吱地响。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村里正拆迁呢，人都搬了一半了，也没有心思收拾。我给你铺个电褥子，再提一电壶开水，你看行不行？”总算有了个睡处，一晚40块钱也不贵，我满口答应着“行”。
　　 年过花甲，为了生计，流落他乡，倍感孤独，晚上我听着收音机里的小说连播入眠。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我起床洗了把脸，然后就开着车出去摆摊去了。我到了街口，一伙戴红袖箍的拦住不让进去。我再三说我是摆摊卖字画的，可他们没人听，说这是王八的沟子——龟腚（规定），非让我从街的那头进不可。无奈，我只好开车转了个大圈到那头，结果那头又有一伙戴红袖箍的人拦住我，坚决不让进去。气得我想骂人却只能满脸堆笑地说尽好话，其中，一个上年纪的人想让我进去，却不料过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子，眼睛睁得老圆，喊道：“谁知道你是干啥的？小汽车都不让进，就你开个蹦蹦车还想进去，门都没有！”这要是放在别的地方，别看她模样长得标致，我不把她骂得寻不着她妈才怪哩！那个上了年纪的人也不忍心看下去，对我说：“你的摊位离这儿也不远了，要不你把东西一件一件扛进去算了，车我给你寻个地方放下吧！”
　　 我的摊位在街的那头，在这边扛，是要走很多的冤枉路，于是，我又开着蹦蹦车转了回去。琐碎东西很多，我把车里的东西扛了五六趟才算扛完，本来自己的心脏就不好，最后累得几乎喘不过气、瘫倒在地。后来，我花了五块钱，把车存放进了停车场里。
　　 在我摊位的左边，是一伙四川人摆的杂货摊，有二十几个平米，他们卖的是米花糖、小玩具、一元日常用品、“冒烟冰淇淋”和各种样子的氢气球。到了午饭时间，一个妇女到厕所的水龙头上接来水，就地支三块砖头架好锅，用煤气灶开始做饭了。饭熟后十几个人在一块儿吃，那种恓惶的情景就好像五七年的食堂化一样。此时此刻，四川人出外谋求生存，齐心协力，他们抱团取暖的团结精神，感动心扉，佩服尤嘉。
　　 在我的右边，是一对年轻夫妻在卖少林跌打损伤酒，小伙子表演的节目是“徒手劈砖”，他现场把手打肿然后再抹上卖的药酒，用事实证明药效奇特，三分钟就能消肿！我看他用的砖头是内燃砖，不是手工砖，内燃砖外面红，里面硬得像铁一样。我问他一次能打几块，他说放实能打二块，放空能打三块。到了十二点多的时候，人渐渐多起来，他开始表演打砖节目了！小伙子用手掌的侧面一连气把砖块打了十几下，都没有打烂，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几个围观的妇女心疼地，说：“娃呀，你甭打了，看把手都打破了！”可小伙子很倔强，不愿意跌了面子，他手上更加的用力了。不料想，手掌一下子打在了砖头的侧棱上了，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这时看的人也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人买他们的药酒。小伙的媳妇眼里闪着泪花，默默地给爱人的伤口上倒云南白药。此时，小伙子眼睛也湿润了，然而他却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媳妇：“不要紧，不要紧……”
　　 花鸟字属于汉民族一种古老的文字艺术，它是用花、鸟、鱼、虫、日、月等等图案组成的字，写出来似花似字，非常漂亮。我学了两个月就会写了，这种字体和我画扇上的小写意花鸟画有相通之处，所以学得相对快一些，如果是别人去学，肯定没有几年苦功夫是不得出来的。今年在这里我是头一次亮相，第一个让我给他写字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叫给用黑色写“境由心造”四个字。
　　 写好后，青年人指着“心”字说：“这四个字，关键在这心字。心宽了，放开了，想开了，就能活下去。”我说：“看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去年，我弟弟出车祸去了；今年，我妻子又病故了。这两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两年。如果悟研不透这个心字，我恐怕也就活不到现在啊！……”说着，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我安慰他，说：“人人都有悲欢离合的事情，我大女儿三年前因为感冒，在医疗站挂针引起了不良反应，一会儿人就殁了。她走时孩子才八个月大，直到现在我没有一刻不在想我的女儿啊！……”说着说着，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用袖子不断地擦眼泪。那个小伙子听了，唉声叹气地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了下来。想不到啊，我人生第一次凭写字挣的这十块钱，竟然是用眼泪换来的。
　　 我的生意并不好，挣的钱吃住花之以毕，也落不下几个子儿。街道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路边的小摊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虽然只是闲坐了一天，腰部疼得就像断了一样。却还抱着一点点希望，苦苦熬到农高会的第三天下午，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早早地收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