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克莱德曼有一首著名的钢琴曲《秋日的私语》，但我在这里套用这首曲子的名字，所要表达的意境却截然不同；我应该将秋日的私语里的“私语”更改为“丝雨”，其含义更为确切些。因为在我的家乡，秋天的气象大致是跟连绵的秋雨密不可分的。家乡春夏两季一般雨水稀少，只有到了秋季，雨水便会变得充沛起来。尤其是白露至秋分这一时段，出现连阴雨的现象最为普遍。绵绵不断的秋雨，常常要持续十多天，家乡人习惯称作“扯淋雨”。
　　 一进入秋天，雨总是悄然而至的。秋风送来的不仅仅是凉意，还会裹携着绵绵秋雨不期而至。常常睡觉前还是晴空朗月，黎明一觉醒来时，窗外已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有节奏的声响了。每逢秋雨时节，天地间就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天地万物皆在雨中萧瑟着，呈现出一派萧索与寂寥。尤其在我工作的这个山区县城，漫天的云雾将天地笼罩得一片浑沌，暂且不论遍地有多苍黄，却也有道不尽的郁闷和苍凉，人的心绪自然有些许的惆怅和忧伤。
　　 凡在乡间长大的孩子，都会珍藏着一份对秋雨特殊的记忆。在我九岁那年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冒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牵着一只奶山羊去放牧，不曾想羊在够着吃塄边一棵枸树上的叶子时，由于多日的连阴雨，致使塄沿早已被久注的雨水浸泡得酥软，羊蹄子往上一踩，不堪重负的塄沿迅速坍塌，羊一脚踩空，跌落至半崖上，酸枣树丛中的旮旯里……这下可糟了，羊的整个身体被绑架在酸枣树的茎杆上，想上上不来，想下又下不去，任凭四蹄怎样抖动，总是找不到着力点，但求生的欲望促使羊没有放弃这种徒劳。我干着急却无计可施……眼看夜色已经降临，雨还是下个不停，雨水已将衣服淋湿淋透，雨水也顺着头发不停地到脸颊上，嘴里，我眼巴巴的看着处在半崖上的羊，不禁悲从中来，急得哇哇直哭……直到天黑尽了，母亲喊着我的乳名，一路寻觅而来，才帮我解了围。
　　 后来，随着年龄的渐长，开始帮大人上田里干农活了。秋天的田野，传递给我的信息，多半是在秋雨里抢收抢种的劳动场景。为了不误农时，赶在秋风后差不多十日内要种上麦子的需求，用我们当地话说：“就是天下刀子，也要把麦种上”；可近个把月的连阴雨，使得成熟期推迟的玉米还占据着田块。农谚说“节令不等人”，播晚了，就会影响来年麦子的收成。这时候，面对漫天洋洋洒洒的秋雨，农人别无选择，只有横下一条心，全家老幼齐上阵，打一场歼灭战，突击抢收田间的玉米。这时候，雨水和汗水搅和在一起，湿透了农人的衣裳，模糊了劳作者的双眼……最恼人的是，行至玉米行间，玉米叶子涮得人脸蛋火辣辣生疼，这一切都还在其次，最难缠的一道工序是往田地外搬运玉米杆……尚处在成活期的玉米杆的根系很是发达，它牢牢地扎根在土壤之中，几镢头下去也不见得能将根刨挖出来，即是很费劲儿的刨出根，泥块与其紧密粘连结合在一块，不肯分家，任凭你怎样剥离，到末了根部还是粘接着一团泥巴，想要掮起来死沉死沉……但这道工序必须人工完成，不能动用任何机械，那怕是轻装上阵的架子车，本就虚软泥泞的田地，一经轮子碾压，陷下去的车辙会使土地凝固板结，给秋播工作造成无法消除的后患。地征子短了还好一点，要使遇上几十米的长征子地，一抱玉米杆要抱至不碍事的地方，人就得咬紧牙关，铆足劲、憋足气、蹒跚着步子往前赶，好不容易抱到地头了，人的力气也耗尽了……
　　 在泥泞的田地里作业，一块田收获下来，人变为“泥巴”人，就像乡亲们自嘲地说“个个变成了泥母猪”，秋天的田野，留给我的印象是有干不完的农活。
　　 现如今，农人们嫌种玉米费功费时，投入大收益小，觉得种玉米不划算，普遍都不大愿种玉米了，这一现象倒引起我心中的不安。作为农人，秋季里本该有的一季收成就这样被白白的舍弃了，收获秋粮成为一句空谈，长此以往，令人堪忧。我倒希望自己能亲手种一片（那怕是一小块田呢）玉米田，掰一掰玉米棒，挖一挖玉米杆，再品尝品尝往出抱玉米杆的那份艰辛，解一解这些年没有干那种农活的馋劲儿……
　　 秋雨绵绵，持续多日，秋雨的充其量不只给农事增添了别样的景象，秋雨还赋予了秋天更多的诗情画意。例如《红楼梦》里就有“己觉秋窗愁不尽，那堪秋雨助凄凉”，那份感伤，令人唏嘘；再比如“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能勾起人对秋雨无尽的联想……在秋日的私语里，戴望舒的《雨巷》，最能撩拨人想要对“秋雨”的“私语”了。诗人在一条悠长的雨巷中，希望逢着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像丁香一样的，结着幽怨的姑娘。那么且慢，在这里我猜想，如若诗人逢着撑着油纸伞，像丁香一样着结幽怨的姑娘，那雨巷，一定是秋天的雨巷，因为只有秋天的雨，才能使人的情绪惆怅，且生幽怨，秋天的雨，也带来多多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