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鬼子六(小说)
一
我和鬼子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个夏天,那时候正在下着大雨,我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跟刘洁聊着天。瓢泼的大雨和地上弯弯曲曲的雨水形成的沟壑成了我们谈论的话题。我们希望老板晚点回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多看看这些姗姗来迟的雨水了。
可是老板回来了,他开着一辆皮卡冲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雨衣就冲进了办公室,说着脏话,从怀里扔出一个小东西来。那个东西掉在了地上,吱吱叫了两声,爬了起来。那是一只不大的小狗,灰黄灰黄的毛发,耳朵蜷曲着。显然它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等它站稳了以后就马不停蹄地跑到了角落里躲了起来。
刘洁说:“小狗。”她跑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呀,都是水。”她又把它放下来。然后,她还是舍不得它,再次把这只小狗抱了起来。她说:“多可爱的小狗。”
老板扭过头扫了一眼那只小狗,说:“一只土狗,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转过脸去看刘洁抱着的那个小东西,它胆怯地看着老板,趴在刘洁的怀里,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孩一样。
刘洁说:“多可爱的小家伙呀!”
“等着下酒吧。”老板说。
“这可不行,多可爱呀!”刘洁着急了,抱着小狗本能地转过了身子。
老板说完就出去了,临走前他告诉我们:“给鬼子六搞点吃的吧。”
我们知道了它的名字叫鬼子六。
刘洁说:“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是杜老板起的吗?”
我说:“不像,老板没那么有文化。”说完,我自己笑了起来。
老板出去后一天没有来工厂,我们和鬼子六玩了一天。老板走了以后,鬼子六就不像刚才那么害羞了,它挣脱刘洁的怀抱,跑到地上去,东瞅瞅,西瞅瞅,一边走一边用黑色的小鼻头闻着地上。
刘洁说:“鬼子六真像是工兵挖地雷的。”
我们不再看外面的雨水了,而是看着正在挖地雷的鬼子六。
刘洁说:“它会不会真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它是杜老板抱来的。”
“你真没雅兴!我觉得它是从抗日战争时期穿越过来的。它在那里是一个英雄,杀死了六个鬼子,人家都叫它鬼子六。”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它就是一只狗,一只农村养的土狗。”
“可是杜老板抱来了,杜老板怎么会养一只土狗呢?”
我们看到它好像是累了,重新躲到了角落里一声不吭,时不时地用眼睛瞟我们几下子。
刘洁故意生气地说:“瞅什么瞅,没见过美女呀?”
它就不瞅了,自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过了不一会儿,它开始小声地叫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咱们没有重视它,它调高了嗓门,吱吱地叫了起来。
刘洁说:“它是不是想家了?”
我说:“也许吧。”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去接电话,是老板的声音。他在那边说:“把那只杂毛带过来。”
我说:“什么杂毛?”
“就是我抱去的那只狗,赶紧!人民医院三楼。”
我挂了电话,看了看刘洁,说:“走吧,去医院。”
正下着雨,我们坐在出租车里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鬼子六在刘洁的怀里,它这时候一改刚才愁眉苦脸的状态了,兴奋地在她怀里动来动去。它欢快地叫着,时而舔一下窗户。刘洁说:“它刚才好像是装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它是想出来玩了。”
我在想事情。刘洁生气了,故意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老板怎么让我们把狗抱到医院去?这小家伙是从哪儿抱来的?”
“你管那么些干嘛?是不,鬼子六?”刘洁亲昵地摸着小狗的脑袋,我都有些吃醋了。
二
我们来到人民医院三楼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杜老板,就给他打电话,他一直没有接。我们又从医院的走廊西头走到东头,走了几趟,挨个病房都看了,还是没有看到杜老板的影子。
刘洁说:“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我说:“不会吧,杜老板可从没有恶作剧的恶习。”
我们就去问护士。护士说:“你们找的是不是杜大伯?”
我们问:“什么杜大伯?”
“就是杜总的父亲,那个退伍老兵。”
我们不认识他父亲,更不知道什么退伍老兵,既然说是杜总的父亲,我们就去看看。我们就跟着护士去了一间特护病房。
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脸朝着那边。
我俩对视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看护士。
护士说:“就是他吧?杜大伯,杜总的父亲。”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认错了人。
刘洁轻声地喊了一声:“杜大伯。”
那个老人慢慢地转过身子来,一阵咳嗽。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他声音很小,说:“鬼子六,鬼子六……”
护士在旁边说:“医院里不能带宠物进来,杜大伯非要看一眼鬼子六不可,我们都说服不了他。这可不,杜总让你们送来了。”她看了看我们,眼光在寻找鬼子六的影子。
我说:“刚才被保安拦下了,不让我们带狗进来。”
杜大伯在床上急了,连说:“鬼子六呢?鬼子六到爷爷这里来。”
刘洁赶紧安慰杜大伯说:“鬼子六在呢,它去洗手间了。”惹得我们都笑了起来。可是,老人还是伸着手要鬼子六。
护士说:“你们去把狗抱来吧。医院绝对不允许带宠物进来,这可是院长特批的。老英雄嘛,又是杜总的父亲。”
我们就下去抱狗。我们明白了,鬼子六是杜老板父亲的狗。
我说:“城里人真会玩儿,怎么养一只土狗做宠物?”
刘洁生气了,噘着小嘴说:“人家多可爱!比你可爱多了。”
我们跟保安说明了情况。保安一脸抱歉,忙说:“杜大伯的狗呀,你不早说,你看,可不要冤枉了我呀。”
刘洁瞪了保安一眼,说:“走开。”我们就走了。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杜大伯像刚才一样,侧身朝里躺着。
刘洁抱着鬼子六,没留神它跳了下去,朝着杜大伯汪汪地叫了起来。
杜大伯猛地转过身子,坐在了病床上,氧气管被他拔了下来,护士赶紧跑过去给他插上了。我看到他的脸憋得发紫,可是他一脸的兴奋。
鬼子六一跃,跳上了病床,蹦到了杜大伯的身上。
杜大伯抱着鬼子六,用脸蹭着它的头,嘴里嘟囔着:“鬼子六,鬼子六,爷爷想死你了!”
鬼子六一动不动地站在杜大伯的怀里,只有小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护士说:“杜大伯,见到小狗了吧,让他们抱回去吧,医院里不能带狗。”
杜大伯说:“我知道,我知道医院的政策,再让它在这多呆会儿。”
我看到了杜大伯流泪了。我第一次见到一个老人抱着一只狗流泪,我心里有些发酸,不忍心把狗抱走了。我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刘洁。
刘洁说:“让爷爷多抱会儿。”
杜大伯说:“别为难人家了。”他把狗抱给我,说:“孩子,好好照顾鬼子六。”
刘洁说:“爷爷,我们会的,过几天再来看您。”
我们就出去了,那个护士一直送我们到走廊里,她显得很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您有什么事吗?”
护士说:“你们多来照顾一下老人吧,怪可怜的。”
“不是还有杜老板吗?”刘洁脱口而出。
护士笑了笑,我看出来她的笑是挤出来的。护士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低下了头,又抬了起来,说:“你们还是多过来吧。”
“好吧。”我们答应了。
在电梯上时,刘洁说:“怎么没见到杜老板呢?”
“公司事多,他抽不出空来。”我说。
三
鬼子六很合群,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了一片。它经常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撕扯刘洁的裤腿,又跑过来咬我的裤腿。这是它孤单了,想要我们和它玩耍。我们在工作,往往会忽视它的存在。它实在孤单得不行了,就不停地撕扯我们的裤腿。我会大声和它说:“自己玩,没看我们忙?”
它就灰溜溜地跑到办公室中间,趴在地上,脑袋贴着地面一动不动。从我的角度看,它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也格外黑,而且充满了委屈的神情。刘洁就会说:“你嚷什么嚷?就你嗓门大。”它就会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刘洁跟前向她撒娇。
鬼子六不乖的时候就是想杜大伯了,它会很老实地独自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它知道自己不用吱吱地叫起来,我们就会明白它的意思,因此它很安静,心事重重地趴着。
刘洁就会说:“该去看看杜大伯了。”
医院不会总让我们带着鬼子六去医院,我们只有自己去,在医院里向杜大伯讲述鬼子六如何调皮了,如何乖巧了,早饭吃的什么,晚饭吃的什么。杜大伯都很关心,我们没有讲到的地方,他都要问问。杜大伯的脸色很好,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刘洁说:“杜大伯,你像四五十岁的小伙子。”
杜大伯会拉长音说:“老了,老了,鬼子六才是小伙子呢。”
我们回去后还要向鬼子六讲述杜大伯的情况,当鬼子六大老远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时,它就会出来迎接,在我们脚下摇着尾巴,让我们都走不成路了。
我们跟鬼子六讲述杜大伯在医院里的情形,杜大伯能吃两个馒头了,杜大伯到走廊里散步了,杜大伯像个四五十岁的小伙子……鬼子六就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这天,它的饭量就会增加,汪汪起来的嗓门也是理直气壮的。
而杜老板呢,他会从鬼子六朝他汪汪叫的声音来判断出我们是不是去看杜大伯了。他总是无可奈何。虽然我们有点讨厌他,他平时凶巴巴的,可是看到他一脸苦笑的时候,我们也觉得挺好玩。
他说:“你们去医院了?”
我们说:“是。”
他说:“鬼子六叫得欢实了。”
狗的叫声其实就是语言,从它不同的叫声中可以听出它的友好或者敌意。杜老板每次来工厂,鬼子六的叫声就属于后者。因此杜老板十分恼火,说它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杜老板说:“它把我当外人了,我还不如那些狗皮膏药。”
我想起来就偷偷笑了。杜老板说的事情确实有意思,每次他回来,鬼子六不都是把他当陌生人叫来叫去吗?可是它对陌生人竟然又好起来了。我来说说那天的事情。
有天傍晚,不是来了一群人?就是杜老板跟我们说的那群狗皮膏药,他们来要工资了。杜老板躲了起来,告诉我们:“就说我出差了。”
他们围住了我们的厂房,我俩去跟他们解释,鬼子六也要跟着我们跑出来。我们都以为它是出来看热闹的,就告诉它:“你回去老实呆着。”它没有回去老实呆着,跟着我们走了出来。
我们在解释,他们不听。鬼子六就在我们之间跑来跑去,摇着尾巴,朝着他们汪汪叫两声,再朝着我俩汪汪叫两声。它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俩。
当时,我无意中看到了它的眼神。它的眼睛黑不溜秋的,但是清澈,仿佛我的影子都在它的眼珠子里。我躲开了它的眼神,偷偷瞄了它一眼,它已经转过身去了。它跑过去,用牙咬着一个领头人的裤腿就跑,那个人踢了它一脚,它打了一个滚,爬起来继续咬他的裤腿,那个人就被迫跟着它走,它就放开了那个人的裤腿,跑到了杜老板藏身的小偏房里,汪汪地叫了两声,又跑了回来,朝他们叫。它欢快地摇着尾巴。
他们就从偏房里把杜老板找了出来。
事后,杜老板气急败坏去打鬼子六,我俩拦着他,鬼子六趁机跑到了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它前腿和头趴在地上,屁股撅着,呲牙咧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想笑,不敢笑出声来。
刘洁说:“打死了鬼子六,杜大伯会跟你拼命的。”
杜老板就甩上了办公室的门出去了。从此,他就经常说:“它把老子当外人了,我还不如那些狗皮膏药。”
这以后,杜老板和鬼子六的矛盾越来越深。他多次扬言要弄死这只土狗。
四
我们有两件事一直闹不明白。
一个是杜大伯为什么会养一只农村的土狗。杜老板很有钱,不会买不起一只名贵犬种;听护士说杜大伯是退伍老兵,参加过战争,退休补贴很多,住院还不用花一分钱。可是,他就是喜欢这种灰黄色的小土狗。
还有一个就是鬼子六的名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上一个问题,我们不好问杜大伯。这个疑问,我们倒可以问个明白。可是,杜大伯不说,也或许就是他说的那样,随便起的一个名字,没有什么含义。
刘洁的想象又在那个充满温馨气氛的傍晚展开了,她问杜大伯:“是不是你杀死了六个鬼子,因此就叫它鬼子六。”
杜大伯摇摇头,说:“我没打过鬼子,那时候也没有鬼子六呀。”
他的话模棱两可,我们也就不再问了,或许真的就是随便起的名字。
而就在我们问鬼子六名字的时候,来了一个中年人。他进来就问:“鬼子六呢?它还好吧?”
杜大伯忙说:“好着呢,好着呢,就这俩孩子帮我养着。”
我俩看了看那个人,他是农村来的,穿着一件廉价的衬衣,一条布满灰土的裤子。他憨憨地朝我们笑着,说:“好孩子,好孩子。”
他不比我们大多少,却喊我们孩子,我有些不自在。
杜大伯好像看出来了,说:“你杜大哥。”他看了一眼杜大哥,继续说:“好久没去看看老嫂子了。”
另原创首发精品奖励也作了调整:
每位作者每季度原创首发精品达5篇就有奖励,奖励50V币,50名望积分。每增加一篇增加10VB奖励,名望积分也随之增加,上不封顶。欢迎您继续支持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