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梅子黄时雨(微型小说)
白梅曾是个标准的职场丽人。二十几岁时在一家跨国集团的总部做着销售总监的职务,每天和各种精英们打着交道,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能干自不必说,人还非常有魅力,拜倒裙下者不计其数。说来也可以理解,一个处处闪着光环的女子,自然心气是高的。
北京的初夏绝没有江南的婉约浪漫,但这一年却不太一样。6月的天气总是笼罩在霏霏细雨中,让人不得不生出一种心里痒痒的情绪来。白梅也不例外,在这样的梅雨季节,竟也希望发生点什么。而这个时候,深圳分公司来北京述职的韩雨出现在了她面前。当时白梅正坐在电脑前鸡飞狗跳地赶着报告,咖啡不小心还打了一桌,正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好,我是韩雨,请多指教”。
彼时的白梅对这个面容白净、眼睛明亮的年轻人有一些好感。言谈举止显示出这个年轻人的修养、老练,更难的是还有一颗谦卑之心。说实话,比起白梅接触到的那些精英,韩雨虽然不是那么优秀,但那股子纯真的气息却让白梅不由得想靠近他。习惯了大公司里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猛然一阵清风吹来,怎不令人心旷神怡。更何况他们不在一个部门,没有利益冲突。
那以后,韩雨一个月总会来北京两次,每次呆上几天,因为需要了解客户总部的一些信息。每次来北京,白天与白梅所在的部门,在办公室正经八百地讨论业务方案,晚上临到饭点,就会发个消息给白梅:“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去哪里你选”。这时的白梅心里总是掠过一丝暗喜和得意,和一个不讨厌的人吃饭,也很惬意不是吗?
韩雨开着他租来的豪车载着白梅穿梭在北京傍晚的霓虹灯下,觅着这个欲望之都里的那些隐秘美味。每次都说让她选吃的地方,但最后都是韩雨最后做决定。这时她才发现,比起她这个呆在北京的人,他好像更了解北京。在哪里能吃到什么,韩雨都了如指掌。白梅很享受这种被人仰慕的感觉。韩雨的呵护周到,不张扬,让她觉得舒服。从热闹的簋街到高雅的老莫餐厅,从街边的撸串馆到四合院里的私家菜。在那个湿润缠绵的北京初夏,到处弥漫着欢悦清新的气息,让白梅总喜欢在车里放着优美的华尔兹,似乎随时都可能停下来,拉着路人舞上一曲。
说也奇怪,虽然韩雨的殷勤一直未减,但每次只限于吃吃饭,坐坐酒吧,聊天是唯一的主题。没有表白,甚至连暗示都没有。他甚至规矩得必在晚上12点前送她回公寓,也总是在她进了房间开灯以后再走。私底下白梅也拐弯抹角地向深圳那边的同事打听过,韩雨没有结婚,也没听说有女朋友。然而依白梅的个性也是绝不会先开口的,连试探都不会,她一直认为在感情上,必须是男方先主动才对。就这样,时间如水似地溜走,很快进入了北京的初冬。
这天韩雨照例又到了北京。他对白梅说:“天气快冷了,去吃羊蝎子吧”。
白梅其实不太喜欢那玩意,应该说南方人都不太钟意这类大块咀嚼的肉食。不过她没有拒绝。这次韩雨找了家西直门一条小街里的羊蝎子店。一进门,烟雾缭绕,不知是汤雾,还是烟雾,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对着面前的羊脊椎骨,奋力厮杀。韩雨看出了白梅的不感兴趣,笑了笑说:“这家店在北京很有名的,你不吃点点别的。”坐定之后,忽然,他淡淡地对她说:“我想喝点二锅头,你如果愿意,陪我喝点”。
认识这么久,韩雨一直都很绅士,从来不请她喝烈酒。这次却例外。白梅不置可否地也倒上了一杯。不知是羊蝎子店的热烈氛围感人,还是二锅头的滋味特别,韩雨自顾自地灌了几杯以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今天带你来吃羊蝎子吗?因为我父亲生前最爱吃这个。”
听到这话,白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毕竟已是往事,劝他别伤心他可能会更伤感。她只得轻轻地“哦”了一声。今天的韩雨似乎很不同,又自顾自地说:“我小时候,父亲做生意。儿时的生活很富裕,不过上高三那年,父亲的生意失败了,借了高利贷。最后根本还不清,父亲绝望之下自杀了。”
白梅一时没有缓过神。没想到看上去阳光纯真的韩雨,竟然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轻轻地劝道:“都过去了,你要向前看。”韩雨唏嘘了一声,忽然停下了酒杯,定定地看着她:“那一年我高考,放高利贷的人堵在家门口,墙上涂满了血红的字,门砸得咚咚响。我和妈妈躲在家里抱作一团,不停地发抖。没有人帮我们。”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她,悠悠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那个晚上白梅没有追问韩雨家后来是怎么过来的,总觉得似乎不该问。他们后来继续讨论着工作上的八卦,甚至笑得前仰后合,只是白梅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晚上韩雨送回家的时候,他忽然凑过来,说了一句:“晚安”。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
后面的故事,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韩雨再没来过北京。虽然他们依然在公司的交流软件上聊得欢快,白梅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解释原因。
毕竟都是成年人,从没有过亲密的关系,人家也从没有承认什么。不是吗?
半年之后,白梅因为抗拒高管的性骚扰一事,在北京总部闹得沸沸扬扬。其实这位高管的心思在公司早已路人皆知,白梅也只是一直当不知道。只是最后爆炸的程度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公司为了息事宁人,委婉地告诉希望她辞职。没有多说,她也没多留恋,在和公司讨价还价补偿金后离开了。走出大厦时,心里竟然有莫名的轻松。
辞职后她在老家接过韩雨的一个电话,内容很轻松,依旧漫无边际地闲扯,谈笑风生。最后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还会回北京吗?”她不假思索地说:“我累了”。在礼貌的结束通话后,韩雨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之后十年间,通过相亲她结了婚。丈夫是个单纯的人,也和她时有争吵,生活一切淡淡的。直到一年初夏,在北京出差无意遇到了旧同事,白梅看似无意地提起了韩雨,旧同事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知道吧,他后来调到北京总部给那个混账高管做助手了,现在混得好着呢”。
不知怎么的,白梅竟然心里生出释然,轻嘘了一口气。打了个电话给丈夫:“又到梅雨季节了,家里记得开除湿器,不然好多要紧的东西会发霉。切记。”写了一条朋友圈,是贺铸的那首《青玉案》: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