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哈达扬起明丽的飞越
　　
　　 飞往拉萨，让我久久地凝视窗外的蓝天白云，也不由想到朋友的诗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从南方从北方，加入拓荒者的一群，便成为西部大汉。”我在微笑中打了一个盹，有乘务员提醒说：“拉萨到了。”睁开眼，感到阳光涨起了大潮，比酒更醇，醉得我眯起眼睛。天更蓝、云更白，空气也格外的纯洁。
　　 嗨！走出拉萨机场，迎接我的是西装革履的老西藏旗，他并把祝福的哈达挂上了我的脖子。
　　 “老文友了，受之有愧。相会就是缘。”我笑得灿烂。“这是西勒生前的心意。”旗热情洋溢，把我接进小车。“西勒逝世几年了。我的老同学。”我有些愕然了。旗开车上路道：“你可来感受西藏终极意义的高度。”
　　 阳光深刻地注视着这块土地，以漫无边际的形式呈现着美景。旗的方向盘扩展着高原的胸襟……
　　 披在胸前的哈达轻盈而洁净，像蓝天的白云抒发心情。西勒说过：“我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人生的价值，在于视野的高低。太阳是雪的亲娘。只要太阳不死，雪，永远有旺盛的生命。
　　 十年前我来拉萨旅游，旗就说：“拉萨晚上还不太安全，常有肇事者在街上扔石头，骂街，最好不要上街。”
　　 也不过两年。一个下雪的夜晚，西勒驱车路过川藏公路纪念碑，遇上有歹徒正想炸毁纪念碑，造成政治影响，西勒冲上去搏斗，将炸药包扔开了，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中。
　　 西藏的阳光增添了耀眼的魅力，就在于“我醉心写诗，迷恋雪花。诗写在方格里，雪花融入彩霞”。
　　 车过布达拉宫，好久没到这方来，留个影，让梦境之美，隐约唤起故事和传说；每个细节都是人生，也写着我们的笑和忧愁。人生如泥土能垒起白色的宫殿，卑微和尊严其实没有根本区别。
　　 布达拉宫高入云天：入梦，出梦；禅定，出禅；心系坚定，是执著。超脱归于沉寂，殊途同归。佛是智慧，早粉碎了虚空，大地平实。思想因为深刻而平实，绝不会因为平实而深刻。
　　 旗的家在拉萨城郊，是普通的土墙平房。爱人芳经营副食百货，见是重庆老乡来了，脸上增添了灿烂。她的姐夫是我在重庆的老同学了。
　　 青稞酒醇香而醉人。他们的日子，让我联想到月光下的那些马，像月光一样轻盈；高原，蕴藏奔驰的灵魂。旗在政法部门工作，很艰苦，风险性大，让我感受了鹰的胸襟，有彩虹出入。
　　 “西藏有着阳光与荒原的诱惑，要彻底地释解它，或许整整一生也不够。”我对旗一生的西藏情结举起了酒杯。
　　 “回首西藏，其实，老西藏们至今也不能分清，在生命的过程中，有多少份是对文化的关注和情感的宣泄，多少份是为神圣的职责和义务，多少份又是为身不由己的命运的驱使和对生与死的放逐……”我相信旗还会有新的发现。
　　 西藏变化太大了，那条条宽阔的公路，如长长的经卷吐出绵绣，足以醉倒太阳和月亮，足以让高原雪域含英，或咀嚼。
　　 青藏铁路，一条钢铁的哈达，仿佛让人在诗行里走路，扬起旗帜的博爱。
　　 雅鲁藏布江上，正在建设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光明和热力，钟情同一方向。
　　 “易之序也，君子所好也。”人生如梦，一切如梦，人生如序，社会如序，一切自然。
　　 雄鹰在蓝天飞翔，飞过高山……“西勒就是高原雄鹰。他一脸太阳铸成的色彩，走在广野，与沙丘相映成辉，有一方地域的风貌。读他的诗，感到建设西藏的塔吊伸向太阳，接住阳光；他的心，离太阳最近。”旗说着，递过来西勒的一本诗稿。
　　 我翻动着《西藏古文明之旅》，涉及布达拉宫修葺如新，后藏日喀则的旅游热……读者能在对不断涌现的世界的分辨中，获得一次更新的感受。对更多的来者而言，也能把自己寄托在高原；气候和山势并不那么严峻。
　　 师说，一旦思维动，主观和客观殊途。心情的赞叹、语言的描述，都沦陷为舍本逐末。所以，我应当让绝伦的高原，融入身心，让身心彻底被净化，而臣服其中。
　　 碰杯，也拉家常。旗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玉是从芳的重庆姐夫家过继来的。旗是天津人，当兵留在西藏，奔60岁了。生活的细节组成的故事，也让我在喝青稞酒中感受。
　　 西藏，在灵魂中拥有我们，这是一种无法比拟的独特的给予和被给予。现在正是盛夏，在需要雨水的时候，西藏高原的山峰积雪还没融化。
　　
　　 二、注入山南的旋律
　　
　　 车行山南，去看西藏的第一座宫殿，第一片农田，第一本经书。雍布拉康古老的城堡，碉楼似的拔地而起，诱惑着雪山和草原。通天的石阶，让人有着朝圣者的庄严和惶恐。
　　 佛堂里，朝圣者给聂赤赞布、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塑像施大礼，磕长头，有虔诚的心境。佛的贯通性在于让人从少年走向青年、老年，让热情的目光收缩，沉静地看待世界。收敛热情，敬畏艰难，热泪中有沉重的爱。
　　 旗说：“佛教文化不仅是无形的观念形态，也是有形的物质实体，内涵外延都丰富。”在我看来：“涅槃成佛的信仰观念，才是诸多要素的核心。”
　　 释伽牟尼又遥远，又亲近；又虚幻，又真实。他的灵魂从尼泊尔走向印度、中国，走向了世界，正如毛泽东所说：“释伽牟尼原来是个贵族，是个王子，但他和人民一起搞改革，得到了人民的拥护，因而人民纪念他。你们可以学习释伽牟尼的办法，生活会比释伽牟尼好一些，因为释伽牟尼的那时候，没有共产党，没有人民政府。”这就足以表明新中国对宗教的态度。
　　 敬了香，我仿佛在那风景中看人类，也在那风景中看自己。传经时，我靠靠墙，相信会解除腰背病痛，祛病消灾。
　　 太阳像红球曙红半天，给城堡一抹浓浓的橙色，有山水渲染的浪漫。回头走向如梦如幻的远方，有飞翔的感觉。我的心像草原敞开，有说不尽的充实和空旷，这是对立的统一。
　　 草原的玛尼堆格外醒目。悬挂的五彩经幡随风摆动，在把经文传送向天。丢一颗石子，如同念诵了一遍经文。长年的石子堆起玛尼墙，拥有“多崩”——十万经石之意。
　　 香客念的常新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啊！愿我功德圆满，普渡众生，最后达到成佛的愿望……
　　 毗婆沙师说过：但（一个过去行为的）力也许便是那“创造现在眼前”（的某种已经存在着的构成元素的）力吧？
　　 草原在牧放太阳，远处雪山被意外地抬高。梦想感动行人。
　　 边远的牧场在勾勒梦幻，让我们寻到西勒的叔叔家，献上哈达。在毡房里盘腿而坐，用腰刀啮食生肉，也听释放的往事，那时的农奴有着忽明忽暗的命运。
　　 西勒在草原长大，参军当上边防站长。在那结冰的地方，印度洋的寒流潮湿了太阳，有时营养跟不上，嘴唇和牙龈出血，指甲也塌陷了，可他手中的钢枪，依然闪烁着诗歌的光芒。
　　 西勒退伍当过驾驶员，写诗是由车轮印刷的，在变幻无常中由青藏纸出版；即使是最偏僻的草地，最荒芜的沙漠，也有他书写的热烈诗句。他到拉萨当了记者，从一支琴弦，跳到另一支琴弦，更像手指奔跑在琴键上。
　　 山南是“西藏江南”，但山南很大，也有高寒牧场，牧人接受太阳的洗礼，也接受了旱、虫、风、雹、雪的追寻。一次，飓风袭击，二村的顿珠紧追不舍羊群，就被逼进湖里冻死。原始自然也能派生感情，生命是最有本质、最有价值的东西。
　　 放牧，风雪，粗野与脱贫，打着红缨结的俄尔朵，甩动羊群咩咩的合唱。高寒地带和自然灾害，无法改造成农田和果园。如《小乘》经量部讲：“既没有新的什么东西产生，也没有存在的东西的消灭。一切存在的永久地存在着；一切不存在者绝不会变为存在。”
　　 我问西勒叔：“你信喇嘛教吗？”
　　 “信。明年开春，我还要到拉萨大昭寺敬酥油哩。”西勒叔的脸上有着自信的情感。
　　 旗说：“世代相传的牧民守望雪山，是人类对恶劣环境的占有，是一种贡献。”
　　 还好，西勒叔有了安居房的家，羊群肥壮。雪域高原，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仍是最需要温暖的地方。
　　 往山南的深处走去，陈面上的风景区不少：敏珠林寺，昌珠寺、雅袭风景区，都在显示力量和精神，以及抗争自然的原生美。
　　 释迦牟尼说过：不空，不净，不明。无常里，有空、净、明，常的你。这是一种哲学思想。
　　 措美哲古湖好大，70平方公里。湖水清澈，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连绵起伏的雪山犹如巨龙起舞。广阔的大草原上有野驴、黄羊、草狐狸走动。站在旅游观赏点，感到太阳很烫，风景很苍凉。高原的美，在我心里，在我们的心中万世轮回。
　　 我是在自觉和不自觉地寻找或被寻找着什么，它可能仅仅是一种精神或者说是一种状态。它有时附在一事一物，有时却是游离在不知方位的虚空。
　　
　　 三、赛马会像草原诱惑骏马
　　
　　 那曲的赛马会像草原诱惑骏马，使人成为被诱惑的一部份。搭成的五彩帐篷城，迎接着太阳从雪山背后落下去，从草原的方向升了起来。
　　 奔腾的三趾马的塑像复归骑手的奢望，锅庄，热巴舞，还有牛角胡和鹰笛，贮藏了古老而新鲜的故事、传说。牧歌走向牧歌，一张张脸，闪烁，犹如生动的铜盆。有骑手牵着马，说：自己本身就是一匹野马。
　　 在西藏电视台的老同学白玛如约而来。我的心曾被她拽着，看见她的笑，像云后钻出的太阳，既亮堂又热火。她比莲花还洁净，唱的那支歌，至今还甜在我的心上。
　　 想当初，我们在重庆求学同窗，以梦为马，以风为歌，强壮，热情，骄傲，是幸福的。西勒说过：光荣的死是一种幸运；骄傲的活着更是一种幸福。哈达在行囊里，伸手可触摸。
　　 旗的大女儿玉也来了，亭亭玉立。我猜某人会在某地等她，等她像求爱的画眉向她飞去，犹如某种风吹开某种花。
　　 赛马会，是盛产诗歌和哈达的地方。化身于舞蹈，歌谣，交易，掺和更多的欢乐细节，我们在向一种海拔的高度致敬。
　　 迎着7个音符，草原的新娘新郎在迎着双亲，献上圣洁的哈达，接着敬上青稞酒。在盼望的施礼声中，一位长者举起酒杯，用无名指蘸上酒向天空弹三下，意在敬天敬地敬神。长者接着咏唱祝福，施礼献哈达，唱颂歌。
　　 新娘新郎的脖颈上，哈达越来越多，最后在一片欢乐声中，埋在了哈达堆里。圣洁的哈达，我的心是洁白的呀！
　　 参加“传统”的婚礼。我问玉：“你能为一对新人牵来诗歌的骏马吗？”“圣湖的金波已经在用太阳的芭蕾讲述海沟的喧嚣了。”玉很高兴的答道。
　　 她进藏20多年，已经30多岁了，还没安家。
　　 赛马会上，白玛介绍我们认识七世竹康活佛。他戴礼帽，穿西装，系一朵玫瑰色的蝴蝶结，老陈富态。他的美丽的妻子也来了。活佛即便行了凡间事，肉体也是圣洁的。
　　 竹康活佛与我交谈道，“佛是觉者，释迦牟尼佛就是觉者。觉悟是对宇宙人生真实的本质有所觉悟”。他的汉语流利，“佛教讲罗汉就是觉悟，菩萨是自觉、觉他，而且觉行圆满，三个条件都要具备才能成佛”。我点着头，虔诚地听着。
　　 竹康活佛高高地坐上佛座，接受哈达，并为客人摸顶。西藏普遍信仰佛的喇嘛教，大自然包容一切，随你去任你来，一切天经地仪。
　　 参赛的马都披红挂彩，极尽装饰之能事。骑手穿一身色彩鲜明的绸缎单衣，从头到脚一种色调。骑手们王子一般高踞马背，马主人贴着马头拉紧缰绳，环绕场中巨大的焚香台，转上一遭。香烟缭绕，席地而坐的红衣喇嘛在念经祝祷。
　　 打量身边的伙伴，白玛曳地的藏式女装很美，形如座钟，看起来端庄娴雅。还有雾在飘，我被红日过早凝视。
　　 “你为什么要来西藏？”我有意与玉聊起天来。
　　 “我在重庆读书，因为西藏的高考录取线低，姨妈在这边，初中毕业就过继来了。”玉的话透明无渣滓：“后来在北京读了大学。感恩，回到了拉萨工作。”
　　 欢声雷动，起跑啦！引颈翘盼的人群，骚动起来；喝彩声、口哨声、奚落的笑声响成一片。赛场如酒，我在呼叫声中怦然心动！
　　 比赛值得炫耀的是男性；女人用目光抽得草原旋转。赛程7公里，看向老远，便是一个红点、绿点、黄点、紫点转了回来。
　　 烟尘里，马儿在拼命地跑；骑手裸露的臂膀蛰伏了惊雷：谁能一举夺魁，就会誉满藏北。
　　 玉很在行：“参赛的马分5类，训练方法各不相同。赛马切忌滚瓜溜圆；好马如野狗。”“引进洋马参赛如何？”“它们适应不了西藏的高原气候。”
　　 把体魄和精神作为竞技的坐标，奔马在欲望之上，杂念之外。
　　 有骑手冲过终点；惊雷炸响，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被马蹄抓得沾满泥浆、面目全非的草地跑道呵，其软如棉，其刚如铁，升起一层薄薄的光泽，圣洁、强烈、幸福、吉祥。
　　 为期7天的赛马会，白玛已经引导我见识不少……真是造物主两厢情愿的安排。
　　 惊喜。僧人戴着三角旗面具、身穿大披肩藏服，在赤膊赤足地舞蹈：双臂蜿蜒伸展，双膝微弯，足尖勾起，足掌内翻，造型颇具南亚风，似仿唐伎乐《丝路花雨》，而犹胜之。我的镜头在“0K”中一次次定格。
　　 灯火阑珊处，有牛角胡的嗡嗡嘤嘤，旋律单调动人；有鹰笛哽咽着吹响；一派忆旧的辽阔苍凉。帐篷的墙头上，挂着一支盘羊角。盘羊角粗壮地弯成两个圆圈，雄浑质朴，这是民族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