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徽杭古道行记(散文)
终于把徽杭古道走下来了。它既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走完全程,回过头去,层峦拥翠,我突然很想重新倒转回去,与古时的人进行时空的对接……
一
好友说,在徽杭古道上没见到绮丽的风景。对的。我说,我不是来看风景的。如果看风景,我应该去安徽的黄山,歙县,宏村,而不是来古道上寻找斜阳芳草。古道,就是古时的人走的道,且古道通常情况下都是小道,并非康庄大道。天下古道星罗棋布,徽杭古道是江南一带最为闪亮的奇道,名道。
我在游客中心看到一组数据,说是日承载量最佳人数是两万五千人,日最大承载量是五万人。不由得想起那日路上行人疏疏,加上天气日丽风清,颇觉选对了日子。
我曾有个困惑,为何不叫杭徽古道?到了永来村才得知,原来,此古道主要是从安徽走入浙江的古时通道,胡雪岩、胡宗宪等曾经从这条道上走出安徽,进入浙江,在浙江这片土地上生长,名扬天下。且主要的路段都在安徽境内,所以叫做徽杭古道。
行走此古道有两种走法:反穿和正穿。正穿,就是西起安徽宣城市绩溪县瀛洲乡仁里村入口,登“江南第一关”,经黄茅培、下雪堂、上雪堂、蓝天凹,东到宣城市绩溪县伏岭镇永来村(与临安交界);反穿则刚好相反。正穿和反穿行走同一条路,路程相同,但坡度不同。我们初次行走,选择的是反穿。
户外行走,需要的是体力和强大的意志力。从永来村行走到蓝天凹,先行走一段平路,再进入羊肠小道。看见这条小道,我震惊不已: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徽杭古道?在我的心里曾无数次构筑其壮美形象——它应该是这样的:古色古香的建筑林立,齐整规矩的步道绵延山间……可事实是:既没有古色古香的建筑,更无方正的石板小路,只有茂密的林木和冗长的坡度,荒无人烟之感扑面而来。路,与我小村里山道上的路相差无几,如果遇见从正穿而来的人,便只能在道上“狭路相逢”,行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地上的石子让脚失去重心。
据说蓝天凹是徽杭古道的一个重要驿站之一。我对那十分期待。只是,通往蓝天凹的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坡度的增加。据说,我们在往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处行走,小道就成了这山间的粗壮的动脉一样。虽然没有想象中平整壮美,但依然不会影响其贯穿巍峨高山的功用。
抵达蓝天凹正是午后时分。那里有一块倾斜度不高的坡地,草长漫坡,云淡风轻,遥望天际,更是层峦竞秀,重重叠叠。
从蓝天凹往东走,几乎再无上坡。平地与下坡如影随形,长达十几公里的路皆是如此。但闭目幻想,不难想象从正面而来的人,需要多少体力与意志力,才能征服这样高的山,这样狭长的路,且有一种望不见尽头的迷离与疏远。古人有诗云:“十里百四折,出关复入关。连崖岩若巷,一水流如环。”可见,在那个没有先进工具的年代里,建造与行走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有什么比看见希望更加让人坚守的事情呢?
据说,南宋时,绩溪人胡润在京城做官(当时的京城是临安,也就是现在的杭州),每回一趟老家,往来必须绕行很远,多出几天路程。所以捐金用工开辟此道。还有资料显示,唐朝时便已有人探索,直到明朝的胡宗宪投入大量财力物力对古道进行扩建,奠定了如今的规模。我无法考证其中内义,但这条路的存在,给予了无数人希望,似如一个密闭的空间突然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他们看到了山外的世界,见到了繁华的魅力……于是,茶叶,丝绸等源源不断地从这条路上来往,为两地的人们带去无尽的希望。张也在《四季如梦寻徽杭》一文中这样写道:
“人人皆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有谁知道,这古徽州通往天堂的古道,是多少徽商用他们无畏的脚步和坚定的毅力,于悬崖峭壁和荒郊野岭间开山劈石,打出的一条黄金通道。对于徽州人而言,这就是茶马古道,这就是丝绸之路,这就是通向光明的雄关大道!”
读到此,我仿佛透过历史的门缝,见到了那个时代的农民真正挣脱了枷锁、逐渐离开了鬼神天命的羁绊,走出了黑暗的历史隧洞,突然见到耀眼的阳光。
二
一路上,民居寥寥,见到的村民并不见多。向导说,这条路上的居民多数搬出山外,因徽杭古道重新展示于世人面前,那些村落又逐渐有了人气。
我们的车抵达临安入口,一下车,便被一堆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老爷爷拦住,让我们买根拐杖,2元一根。我坚持不买。一是我从未在登山的时候拄过拐杖,二是我想考验自己的意志,没有外力的借助,自己也能走完全程。
买卖最多的还是食品。游客向导告知我们需要带干粮。实际上,路上购买食物的地方极多,且都是当地居民一点一点运送上山,价格也极为亲民。蓝天凹上的黄瓜十元三根,薄利多销。好友买了三根,我吃得十分快乐。
行到一处,突然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路边,边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摆着各种食物,一袋一袋装好,有苹果,小番茄等。那老人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看起来就像深秋里飘零的树叶,在遥远安静的徽杭古道上那么孤独,又那么和蔼可亲——因为我们看见了她脸上的微笑。阳光照射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显得那么祥和与明媚。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任何推销的举动,就那么微微地笑着。我们看见她,突然觉得内心有一种淡淡的感动——一个老人,需要多少气力才能翻山越岭背着这样的食物来到古道深处,等候行人的眷顾。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你买一袋苹果,我买一袋西红柿,很快,小篮子里的食物变成了一张张纸币。再看老人,她笑得更温静了。
行到施茶亭时,已到午后。因要等候团队里的人,我便坐下来细细赏读。此亭建在一块平地上,四面皆为陡峭的岩壁,风从三面吹来,十分舒爽,若有一杯茶,的确会令人通体活络很多。猛然看见这个亭子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令我大感意外——一个亭子,竟有如此名头?我在其反面见到了其来由:原来,清代伏岭下村的邵承方好行义举,在此处建茶亭,建神庙,不仅常供茶水惠行人,还建庙宇显神威庇众庶,此善雨慈风,滋润了千千万万过往客商和樵夫山民的心田。从反穿走到施茶亭,意味着行程再走近三公里公里下坡便结束了。而正穿的人,此处刚好脚力辛劳万分之时。
我不禁感慨,原来,文物保护单位,有时,保护的是惠及普众的精神,更是一份记忆与传承。
三
我每去一个地方,都会说:我下次再来。
实际上,有多少“下次”能够成行呢?向导却说,有很多人会多次行走这条路。也不知为了什么,也许就是一种爱好吧。
我觉得,这其中,还有情怀。
情怀是一种很难解释清楚的东西。队里有人说,徒步行走次数多了,就会上瘾。这便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情怀在爆发吧?《徽州古道》一书的编者陈发祥老师说,他前后26次从徽杭古道上走过,只是徒步的速度愈来愈慢,非独体力下降的原因,更是顺应心灵呼唤的缘故。的确如此。心灵的呼唤,如同自然力量的感召,让人欲罢不能。他还说,古道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行,成了大众的朝拜,似乎我们都能从中寻找到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也启迪着每一个人继续走下去,希冀与前人相遇,或者捡拾到他们留下的哪怕一点点痕迹。
曾在“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中读到无尽的苍茫。而今,又在亲历的行走中,感受到古道那份又萧瑟又厚重的味道。古道,已经成为人类的精神图腾,犹如信仰一般,在促使人们向它走去。
快要抵达终点绩溪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一个老奶奶。她是从绩溪正穿朝山上走的。她弯曲着背,背上驮着一袋物品。我无从得知她驮了什么,我路过她的时候,马上转身看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登攀的脚步,那么笃定和坚韧。我好像看到了千百年前的那些客商与旅客,都是这样坚韧地一步一步向上登攀。山的那边,有他们的希望,有壮丽雄伟的生活……他们的背,驮着的是憧憬,是家园,是通向未来的路……我久久凝望那条路,在心里默算着老人还需走多少时间才能抵达她的家。
如今的绩溪人,再也不用通过这条长达二十公里的山路把当地的物品运送出去,而他们的徽州文化,也已经形成自己独特的不可替代的风格。当地的居民生活富裕,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我们的车子驶出绩溪时,正遇夕阳西下。只见不远处白墙黑瓦,芳草斜阳,诗情画意,气象万千。我在想,什么时候,循着这条路,重新正穿一次,去寻找与感受他们坚韧不拔的力量与穿越千山万水的精神境界。
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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