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东年是一个私塾先生，他生来写就一笔秀美的好字体，因而远近几村谁家写地契，操办喜丧事情，都要来找他帮忙。他在四十岁的时候，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天赐，他爱这儿子如掌上明珠，所以在平时，儿子就是爬到头顶尿尿，他也不管他。卢东年时常出门为乡邻当喜志、柜书，他总是将儿子带在身边，与父亲同吃同喝，不管家事。
　　 时光一晃， 十八年过去，天赐已经是一个横高竖大的汉子了，卢东年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带在身边。他早已听到众人中有一些风言风语的议论：
　　 “不成体统，眼看要能娶媳妇了，还让他吊在脖子上！”
　　 “馋种，谁家女儿烂掉头啦，将来嫁给他！”
　　 “从小定八十，是他老子的对头星！走着看吧！”
　　 人言可畏，卢东年考虑再三，这一次背着儿子，偷偷地走了。
　　 天赐听说这一次没有带他，一边朝他的母亲发了一通脾气，一边气急败坏，口口声声地叫嚷：“老东西，我饶不了他！我饶不了他……”便暗暗怀恨在心，萌生起一个歹毒的念头。
　　 天晚，卢东年还没有回到家，妻子在半路上迎头就责备他，没有把儿子放在心上。她说：“孩子的爹，你要留心，天赐他会杀你的！”
　　 卢东年极为吃惊地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严重的事情呢？”
　　 父子连心。
　　 就在这一天夜间，卢东年连作几个恶梦，梦见天赐手拿一把明光雪亮的刀子来杀他，结果没有杀死。开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亲生骨肉怎么会干出这等荒唐缺德的事情？复连几梦之后，他便起了疑心，决定要试探试探儿子的动机。结果就在第二天夜晚里，他背着家人，从街上的一个瓜铺里，偷偷买了一个头大的西瓜，将被子用树枝撑起来，就用这西瓜伪装成自己的头颅，袒露在外边，自己悄悄地离开家门。
　　 果然，约莫半夜时分，天赐拿着一把磨得锋快的刀子，进了父亲的卧室，举刀对准他父亲的头部砍杀下去，刀子落下来，代替他父亲头颅的西瓜落到了床下……
　　 天赐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并不知道自己中计，便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家乡。
　　 天赐一口气逃到了江南绍兴一处农村里。他隐姓埋名，投身在一个姓吴的财主家中，改名天华。从此，他当了一个放猪的小伙计，整天里起早晚睡，把猪放养得膘肥体壮。吴财主看他任劳任怨，又识得几个字，人又长得非常帅气，就让他当了一班伙计的记工员，帮助吴家理财。几年以后，吴财主更加信任他，将他招为闺女胥，并且执掌家中财政大权。
　　 慢慢地，天华也把他从前那个家事丢在了恼脖子后面去了。
　　 再谈天赐身生父母的家境，自从天赐离开家乡之后，家道一天比一天艰难，地方上遇到了十年饥荒，又加上蝗灾与战乱，老两口随着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他们被逼逃离家园，也来到了江南。无巧不成书，老两口正好逃到了吴财主家里，只好恳求吴财主腾出两间破屋让他们居住，只要像个窝就行。
　　 吴财主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嘱托天华分派两名伙计，将家园西北方的三间闲置已久的扎草屋修缮一下，还把房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出入途经铺得平平坦坦，这才让私塾先生搬进去居住。
　　 吴财主还特意叮咛天华：“要善待这两位老人，出外人不容易。”
　　 “是，父亲大人，”他对养父说。其实，此时天华已经认出了他的生身父母亲，他故意没有声张，依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其自然，暂且没有相认。
　　 过了一些日子，私塾先生恳求天华找点活儿干一干，他说：“少东家，我们落难了，非常感激你们的恩情，人要知恩图报，不能白白一天吃你们的三顿饭，请您找点活儿——找一点我们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干！”
　　 正好，庄西有一片叫做干湖的洼地，洼地上长满了桃柳。此时正是收获桃柳的季节。
　　 天华将私塾先生带到村西，抬手指着在秋风中渐渐黄了叶子的柳条丛，对他说：“你用筷子粗细的桃柳，给我作一百张弹弓……”
　　 私塾先生非常礼貌地点头回答：“是的，我的东家，这点手工活儿难不住我。”
　　 临了，天华提醒私塾先生：“别累着，穰了就休息一下，还要注意安全，别割伤了手脚，勤歇勤干。”
　　 “好的，东家。”
　　 私塾先生从干湖里割来一百根桃柳儿，捋去叶子，很快作出来一百张弹弓，献给天华。
　　 天华对于那些做工精巧的弹弓不屑一顾，又吩咐教书先生：“你再用大拇指粗细的桃柳，为我再作一百张弹弓……”
　　 私塾先生勤勤恳恳，仔仔细细，照样又作了一百张弹弓，献给天华。尔后又请求：“东家，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儿要做？”
　　 天华说：“你再用鸡蛋粗细的桃柳，给我再作一百张弹弓。”
　　 私塾先生自然闹不明白主人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但还是照着主人的话去做了。但是这一回的一百张弹弓可不比上回的二百张弹弓。私塾先生毕竟上了岁数，那鸡蛋粗细的桃柳做起弹弓，用力扳起来就非常不容易了，无论他怎么样用力，都不能做得称心如意。他只好硬着头皮，感到难为情，去面见天华说：
　　 “好东家，我的力气不济，做不好这么粗细的弹弓，人不服老不行。”
　　 天华这才开言问私塾先生：“你还认识我么？父亲大人，十年前，我没有杀死你，离家出走逃到此地。你做父亲的平素娇惯儿子，及至儿子长大成人，不可救药，这才开始教导儿子做人，作为儿子的一下子能改变过来嘛？”
　　 卢东年朝前猛跨一步，睁大眼睛打量着天华，终于发现惊天秘密地“啊”了一声。
　　 父子俩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对方，相互走向前去，在热血沸腾里合抱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