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他选择了醉(微小说)
那是70年代中期的一个仲夏,某部连长到昆明出差,顺便回家看看老婆和孩子。奇怪的是,以前他一回来邻居都爱到家里来坐坐,而这次他回来两天了谁也没有来过,而且看见他打个招呼都颇不自然,有的还有意的回避,使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到好友家串门打听到底出了啥事,好友总是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在他的逼问下,不得不道出真相。原来妻子红杏出墙了,那年月破坏军婚是何等的罪过,谁敢随便言之。连长有如五雷轰顶,无以言表,傻了一样。朋友也吓傻了,忙解释道:“多好的女人,她太善良了,她到底错在哪里?我们都说不清楚。你一年回来一趟,甚至两三年回来一趟,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守住一个家,该女人做的她做了,该男人做的她也做了,容易吗?其实那个男人也不是啥坏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帮助你们家,买煤买粮脏活累活他全包了。他们过去的往来邻居都没说啥,有一次你妻子病了还是他送去医院,照顾了好几天,他们出事就是最近的事。”其实朋友说的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他懵懵懂懂的走了。
夜深了,他还没有回家,他痛苦极了,心在流血,他忘记了吃饭,无目地走着想着,他们夫妻的恩爱让无数朋友羡慕和嫉妒。他们虽两地相隔却频频传书,信中的那份思念可感天动地。回来这两天他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蕴含着会心的爱,稍有闲暇妻子总是嗲嗲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每夜都有谈不完的话表不完的情,恨不得你融如我、我融入你永不分离。他毫不怀疑妻子对他深深的爱,绝对没有丝毫的变心,但事实却又是如此地残酷,难道性与爱不是完全统一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个当代的军人哪能戴这样的绿帽子,不!绝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他想好了对策,也准备好了一切。
天快亮了他才回到家里。妻子合衣靠在床上,看他进来忙问道:“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弄去”。他笑笑:“吃了”。妻子已看出他笑得很勉强,妻子明白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们夫妻与众不同的是有着天生的不言自明的默契和感应。她不言语,她等待着。可是他却心平气和地说:“部队有急事,我得马上赶回去。”她点点头没有答话也没有挽留,她明白分手的时候到了。她默默地做好早餐,依旧像每次分别那样,帮他打点好行旅。送他去火车站,一直送到站台,他上车了,她从窗口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任凭泪水不住的流,她的心已经碎裂,“世上万般愁苦事,无非生离与死别”。她想到一旦松手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难道就这样诀别,她谁也不恨,她只恨自己,“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闪念间她死的念头都有。他体会到了她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自己何尚不是如此,造化弄人啊。他已看出她的瞬间念头,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双眼噙满了泪水硬咽着说了一句:“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心不变。”一句话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声痛哭。火车开了,她追着火车跑出好远,直到火车不见了踪影,她还高高地举着一只手不停地摇晃。
他走了,她的魂也走了,她明白他比她还痛,因为他是男人,是军人,为了不失声他紧咬的嘴唇已经沁出了血。要不是想到一岁多的女儿,她会为给他带来这样的痛苦去死。一切都不可挽回,她暗下决心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为孩子暂时活着。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走,火车才过一个小站他下车了,又回到了本市,找了一个旅舍住了下来。
又一个周末,那个男人又来了。尽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依旧不恨他,她知道他爱她不比丈夫差,但她绝对不爱他,但也不反感,尽管他们有了那种关系,她真分不出是感激、是报答、还是人性的本能?他来了她不激动,他走了她不失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都顺其自然。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夜深人静了,连长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不愿看到又不能不看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哪个敏捷的男人从床上蹦起来,抓起凳子上的衣裤赤条条地推开窗户就要往下跳,连长闪电般地冲了过去一个飞腿,只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就将他踢了下去。连长也不去管他。回过身来顺手拉开了电灯,妻子已经赤裸裸地跪在他的面前,他只感到血往上涌,头在发昏,实际上他脸色发青,他抽出了皮带发狂似的狠劲的抽着,只听到妻子从牙缝里挤出的那不堪痛苦的哼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了皮带。才看见雪白的妻子已体无完肤成了血人,他陡然感到了心在绞痛,他想抱起妻子却又下不了手,他忽然失声痛哭起来,男人真正伤心地哭是如此的惨烈,如此的惊心动魄。邻居传来了开灯和起床的声音,好像明白怎么一回事以后,谁家都没有出来。哭够了他擦干泪,把妻子抱到床上,就跑了出去。深更半夜他敲开了药房的门买来了治伤的药,端来热水轻轻地擦着妻子身上的血迹,每擦一下妻子抖动一下,哼一声,看着盆里的血水,仿佛就是他心里流出来的血,他的泪也一直不停的往下流。他为妻子涂上了《云南白药》又让她服了止痛药,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静静的看了一下妻子,他无声地走了。
而那个被踢下楼的男人好在只是二楼,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摔成了重伤,被巡逻的工宣队救走了,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后,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好在他当时半死不活躲过了一劫。否则,那个年代破坏军婚不死也得脱层皮。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
连长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他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没人的时候他总是看着全家照流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五年他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按习惯每月给妻子和孩子寄钱,每到妻子和孩子生日的时候都给她们寄一套衣服。这五年他从连长变成了营长。大概泪流干了,恨也许消了,对妻子和孩子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了,他不能再等了,他决定回家了。
离别五年回到家里,他第一眼看见妻子他傻了,呆呆地看着她那憔悴蜡黄的脸,那丝丝的白发,那消瘦的身体仿佛风都吹得倒,她依旧穿着当年那套灰色的列宁装,不过已经洗得发白。她朝他微微的一笑:“回来啦”泪就流了下来,那笑是那样的苦涩。天哪,这就是他当年如花似玉的妻子吗?那雪白粉嫩的肌肤和那丰腴的身躯到哪里去了?她才三十出头啊。女儿放学回来,他一看六岁多的孩子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一截,胖嘟嘟的白里透红的脸蛋,扎着两根小辫子可爱极了,可见她把心全用在了孩子的身上。妻子叫她喊爸爸,她却害羞的躲在妻子侧面轻轻地叫了一声。
晚上妻子脱掉外衣,他发现妻子的内衣内裤居然打着补丁,他不解地问:“我寄的钱和衣服呢?”妻子打开皮箱,里面全是新衣服,她拿出一个存折递给他,他一看五年来他寄的钱她一分也没有动,衣服一套都没有穿。她居然用她每月三四十元的工资和女儿过日子,她吃的苦就可想而知了。他不解地看着她,她幽幽地说:“你走了,我不知道你还回不回来,爱没有了活着比死更难受,一个活死人穿新衣服给谁看?我已经欠你太多,不能再欠了。将来孩子大了,我也该去了,让我去得稍微安心一些。当初不管我做错什么,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也不管这次你将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最终能留下的还是我至死不变的爱。”他无言以对,一把把妻子搂在怀里,越搂越紧。渐渐地妻子也反过来紧紧地搂住了他放声的大哭起来,她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女儿吓得从她的屋里跑出来一看,偷偷地一笑回屋去了。“别哭了,团圆了应该高兴才是”他柔声地说着,还轻轻地拍拍她的背。一种久违的幸福又涌进他们的心头。她笑了,他也笑了,然而他们的脸上都是泪,他们心里的那种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五年来这是他们最最开心的笑,这一夜他们又有了说不完的悄悄话,这一夜他们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