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学校门前的那条路。
　　 那是我在农村教学时，学校门前的那条路。是一条通往田间地头的泥土小路，是一条我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弯弯小路，是一条改变了我人生命运的光明之路。
　　 从小喜欢朗读的我，时不时会拿起一本书，对着一篇课文或一篇小说，专心致志地朗读起来。尽管我的声音不是很好听，普通话说的不很标准，动不动还会出现卡壳和停顿，但我却是带着感情朗读，自我陶醉般地朗读。
　　 我因朗读而心情舒畅，因朗读而忘记烦恼，因朗读而不断地提高自己。
　　 我喜欢静，喜欢一人独处。即使独处的时间再长，也是快乐和兴奋的。独处，可以让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朗读，朗读时，连时光似乎都是温暖的。
　　 也许是“术业有专攻”的缘故吧，在我走进学校，开始教师这一职业的时候，才知道普通话的重要。尽管我的朗读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已经被校长和教师们所肯定，但个别字词的发音不准，尤其是前鼻音和后鼻音混淆不清，大大影响着我的朗读水平。
　　 为此，汉语拼音从头学习，是我一刻也不能拖延的头等大事，高标准要求的朗读练习，也是我日日必做的专修课程。
　　 于是，傍晚时分饭后散步，学校门前的那条小路，便是我朗读的广阔天地。我不仅朗诵学生的课文，更朗读曾经学过的优秀文章。开始，我拿着课本朗读，边念边背，后来，越来越熟悉，达到脱口背诵。我准确把握每个字词的发音，仔细揣摩每个段落的阴阳顿挫，反复练习，深刻领悟，直到把自己真正地融入其中。
　　 为了真正掌握朗读技巧，我还专门买了台收音机，每天晚上收听有关朗读的广播节目，反复模仿里面的标准发音。然后，走出校园，走进门前那条弯弯的小路，带着感情，一遍遍朗读所学过的精彩课文。
　　 等到把这些熟悉的课文全部背会，便开始了朗诵，富有感情地朗诵。
　　 当大地复苏，春风吹来时。吃过晚饭，独自行走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看树木开始发芽，麦苗渐渐返青，河水哗哗流淌，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朱自清的著名散文《春》，不由自主地对着空旷的田野朗诵起来：“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不知是现实的春把我带进了朱自清的《春》，还是朱自清的《春》引我走进了现实的春，我只知道在这样的春天里，朗诵《春》，是再合适不过了，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当麦苗拔节，麦浪翻滚，小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哗作响的时候，独自走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茅盾的那篇著名散文《白杨礼赞》，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让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是人类努力战胜自然的结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微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那就是白杨树，西北及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我会一字不落地朗诵整篇课文，也会随着朗诵，让目光在麦田和白杨树之间来回转换，仿佛这条小路上的麦田和白杨树，就是作者笔下黄土高原的景色。那些白杨树，已经不仅仅是树，而是作者赞美的“普通的北方农民和民族解放斗争中不可缺少的那种精神”。这样的朗诵，是一种精神的享受，灵魂的净化和情操的陶冶。这样的朗诵，即使再长的小路都不觉得远，再黑的天，都不觉得孤独和寂寞。
　　 当烈日炙烤得大地如火炉般闷热的时候，傍晚的田野有些许微风吹拂，此时，独自走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老舍的那部长篇小说《骆驼祥子》里的精彩片段，也会把我引进朗诵的世界：“六月十五日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很高，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恶毒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这一句句精彩的描述，可以让人有欲仙欲醉的感觉，这样的朗诵，即使再热，再汗流浃背，也是一种美的享受。
　　 当秋的肃杀之气一夜之间席卷大地的时候，独自走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此时，我会想起很多关于秋天的优秀文章，也会一一富有情感地朗诵下来，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的《秋声赋》。“盖夫秋之为状也：气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整篇文章虽然是文言文，但朗诵起来并不感到绕口难懂，反而觉得词句押韵，朗朗上口，让人回味无穷，置身其中。
　　 当冬天的雪花漫天飘舞，大地一片白雪皑皑的时候，独自走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看着眼前的白茫茫世界，踩着没过脚腕的积雪，心中想到的，便是毛泽东那首著名的诗作《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朗诵着这豪迈霸气、雄浑激昂的诗句，又是何等的心情愉悦，血液沸腾。
　　 我就这样，在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里，在闲暇之余的白天和傍晚，独自走出校门，走向那条弯弯的泥土小路，走进自我陶醉的朗诵世界。
　　 朗诵给田野，朗诵给庄稼，朗诵给自己。
　　 我的朗诵，因坚持而普通话越来越标准，感情色彩越来越浓厚。因坚持而背会了学生们的每篇课文，也对我以前学过的优秀课文烂熟于心。
　　 记得在给学生讲解《刘胡兰》这篇课文时，我的富有感情的朗诵，不仅紧紧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也让前来听课的同事们啧啧称赞，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我的普通话说得如此标准，朗诵水平提高得如此之快。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年时间里，我是怎样起早贪黑地把汉语拼音一个个地从字母学起；他们又哪里知道，学校门前的那条弯弯小路，承载了我多少朗诵的心血和汗水。
　　 只是，我的朗诵，如同我的朗读一样，只为自己，不为别人。
　　 当路上有人时，我会压低声音，默默朗诵，当人走独我时，我又放飞心情，高声引亢。
　　 朗诵，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喜欢朗诵，就像喜欢每天的日月星辰。
　　 即使后来离开学校，离开我所热爱的教师队伍，但我依然保持着朗诵的习惯。那是学校门前弯弯小路留给我最珍贵的财富，我不敢丢。
　　 如今，三十四年过去了，我已记不清到底朗诵了多少篇课文，每篇课文朗诵了多少遍。但我依然在独自散步的时候，富有感情地朗诵，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我可以一口气地朗诵两三个小时，可以把《三国演义》的精彩章节大段大段地朗诵，可以把《红楼梦》的人物描写一字不落地朗诵，可以朗诵鲁迅、郭沫若、徐志摩、舒婷，可以朗诵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朗诵的时候，便是我神情最专注、心情最快乐的时候。
　　 这辈子，我就这样朗诵下去，不敢停，也停不下，感觉，如果哪一天停止了朗诵，可能是我心里最空旷的开始。我不想空旷。由朗诵陪着，就会忘记烦恼，忘记劳累，忘记寂寞，更多的时候是忘记了自己。
　　 但不管怎样，只要朗诵，我就会想起学校门前的那条路，那条弯弯的泥土小路。
　　
　　 二0一九年十一月六日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