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空晴朗，月光透过窗户洒到床上，小萍望着高悬的圆月，想着那些属于他们的往事。他们曾经真心爱过，又不得不分开。或许是缘份不够，又或许是天意难违。如今他身边有了牵手相伴的女子，而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出现会不会给他带来压力，她是否合适出现。可她真的想看他一眼，真想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方菲说他像变了人似的，消瘦落寞还有些苍老。不再是以常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了。小萍展转反侧，那些曾经的快乐画面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当到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小萍快速地起身，换上一件漂亮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化着淡妆。镜子的女子眼角已有细纹，眉宇间透着淡淡忧伤。她还是几年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吗？经过岁月的洗涤，她已失去太多鲜艳的光彩，他还能认出她吗？想到这些，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和不安。
　　 当列车缓缓向前行驶，又把她们的距离拉近一些，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这是她走过最漫长的路途了。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保持平静，但手心里的汗依旧擦之又来。
　　 来到医院的时候已是中午，她没告诉方菲她要过来。而是直接去了咨询台，查找他住的地方。当她忐忑不安地走到病房门口时，脚再也迈不开了。透过房门，她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侧影，他正站坐床前，小心地一口口往那个女孩嘴里喂饭。那样子温柔极了，就算是侧面，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此时的面孔一定带着微笑，样子一定是慈祥的。
　　 “小姐，请问你找谁？”一个素面的女子提着开水瓶走了过来，望着小萍有点疑惑地问。
　　 “那个，我，没找谁，只是随便看看。对不起啊。”小萍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仿佛是一个偷窥者，被主人当场逮个正着。
　　 “是谁啊，惠芳？”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他已拉开门站到她面前。
　　 小萍缓缓地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他高大的身材，变得消瘦，他明亮的眼睛有些浑浊，他英俊的面孔略显苍老。他看到小萍愣了一下，眼睛是泛着光茫，仿佛是黑暗里的一支烛光。他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合上了，两手不停地摆动着，想握紧又想伸开。急促不安的样子。
　　 “家浩，这位小姐就是小萍吧。”惠芳望了望家浩又望了望小萍，低声问。
　　 “啊，哦，她就是小萍。”家浩不安地望了惠芳一眼。
　　 “快进来吧，怎么让人家站在门口说话呢？小萍，快进来坐。”惠芳微笑着拉起小萍的胳膊往里走。小萍机械地跟在后面。她随手搬了张椅子用衣裙擦了擦让小萍坐下。
　　 “妈妈，这位姐姐是谁啊？”床上的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像极了家浩，大眼睛，高鼻梁，剪着短发，咋一看有点像樱桃小丸子。只是没有小丸子开心活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仿佛没有血色，正用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打量着她。
　　 “萍萍乖，这位是阿姨不是姐姐，快点叫阿姨。”惠芳坐到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小萍的心突然一震，“萍萍”她叫萍萍，她们的女儿叫萍萍。心底泛起一丝波澜，涩涩的。她不由地去望家浩，想从他脸上找些什么，家浩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萍萍，眼神闪过一丝慌张。
　　 “阿姨好。”小女孩开心地叫了一声，那稚嫩的声音略显单薄无力。
　　 “真乖。”小萍急忙转头，微笑着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脸。她的脸瘦瘦的，正用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
　　 “家浩，你看都到午饭时间了，你带小萍去吃点饭吧。”惠芳微笑望着小萍说。
　　 “嗯。走吧，小萍。”家浩起身对小萍说。小萍想要解释什么，想要说自己并不饿，想要说其实只是看看就走。但面对惠芳温和的面容，好像这一切都是多余了。
　　 她缓缓地起身，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走了出去。
　　 “爸爸，给我买棒棒糖。”小萍萍在后面轻声喊道。
　　 “嗯，知道了。乖乖地等爸爸回来。”家浩微笑着向她招招手。
　　 他们慢慢地走在医院的小道上，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叶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住院部后面有个小小的公园，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在一个石椅上坐下，一路上他们都在沉默。
　　 这个曾相爱三年的恋人，这个已离开四年的恋人，这个已是他人夫他人父的恋人。小萍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些？
　　 “恨我吗？当初一去无返？”许久家浩转过头望着小萍轻声问。
　　 小萍从没想过这个反复被别人被自己问了千百回的问题，有一天问题的主角会亲自提问。以前有很多版本的答案，或是有点，或者无悔，或是很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都觉得不太合适。
　　 “你觉得呢？”小萍微微一笑垂下头。
　　 “应该的，就算你会恨我，我也不怪你。”家浩无奈一笑也低下头。
　　 “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小萍叹了口气说。
　　 “是啊，那年我回到家后，出现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变数。”家浩仰起头，向她讲述那些往事。
　　 原来，那年家浩回到家后，他父亲让他和一个远房的表妹成亲，说日子已经订下来了。开始家浩怎么也不同意，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两年前患上偏瘫，父亲又忙于家里的生意，是他远房的表妹惠芳在家照顾她。每天给她洗身子，端屎端尿的，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而在外地工作三年的家浩，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以为老人家生病很正常，也从未想过那么严重。那年父亲是迫不得已叫他回去，那时她母亲已没有几天日子了。她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惠芳能做她的儿媳妇。她不能辜负惠芳，不然她死不冥目。当家浩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发病似的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每天透过窗户望着远方发呆。他不能辜负一直疼爱自己的母亲，更不愿辜负对他痴情的小萍。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就像古代一直流传的问题，老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先人们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更不用说他家浩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他们真的同时掉进水里，他会毫不犹豫一手拉一个，就算自己也跌入水中也无悔。但，他所面临的问题，远远比落水的问题更难。
　　 看着他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有一天，惠芳敲开了他的房间，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惠芳说，她们先按照老人的意思结婚，但不同房，让老人家安定下来后，以后再慢慢向他们解释。惠芳也早就听说他有心上人了，曾劝她母亲放弃这个念头，但是固执的老人坚持说这是自己的遗愿。
　　 按照惠芳的意思，他们结婚了。每天他睡在床上，惠芳就睡在地上。过起了假的夫妻生活。婚后的一个星期他母亲便去逝了，走的时候，她把惠芳的手放在家浩掌心里紧紧地握住。微微地说：浩儿，娶了惠芳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待她。家浩深深地点点头。母亲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惠芳的眼泪也涮涮地落下，不知道是为已逝的母亲，还是他深深的点点头。
　　 母亲走后，惠芳一个人照料着家务和农活，又在镇上帮父亲做起了生意，因母亲冶病的时候借了一批钱。她告诉家浩，等她挣钱把所欠的债还完。他们就去向父亲解释他们的关系。而从小娇生惯养的家浩根本帮不了家里什么忙，心里又想着小萍，每天精神不振的。一天，他喝醉酒后，把惠芳当成小萍了。他们有了孩子。惠芳苦苦衷求他别让她把孩子打掉，说自己会马上离开并一个人把孩子带大，毕竟孩子流着王家的血脉。当惠芳的眼泪如雨般落下，仿佛是一把把刀子划过他的心脏。很痛很痛。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很残忍，好像拿着刀子刺像自己的孩子，鲜血直流。他搂着哭泣的惠芳说，我们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他们一起生活到现在。可能是惠芳怀孕时太过劳累，又营养不良，孩子出生后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身体虚弱，每天和药打交道，开始的两年只以为是普通的贫血，多补充点营养就好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去年，因一次高烧难退，在镇上住了一个月的病都没看好。他们就去县城，医生检查后才告诉他们，原本他女儿不仅是贫血这么简单，她已经患上了白血病。医生还告诉他，他们县城的医术不发达，做简单的冶疗只能暂时稳定病情，如果根治需要到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深圳。但是医疗费非常昂贵，至少都要十多万。他与惠芳商量后，就决定把家里的二层小楼卖掉了，凑了十万块，来到了深圳。
　　 家浩哽咽着说完，眼圈红红的。“小萍，我是不是报应啊。”他突然转过头望着小萍，沙哑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这些病一直都存在，将临到谁的身上我们也无法预知。”小萍望着家浩那张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的脸，有点心疼了。
　　 “我在佛祖面前起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的，然而我却被叛了你。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惠芳，从结婚到现在，我一直没把她当做自己真正的妻子。一直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是佛祖在惩罚我，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认了，但，为什么要惩罚萍萍，她才四岁啊，还那么小，她怎么受得了。”家浩抱着头痛苦地摇着。
　　 他像无助的孩子嘤嘤低泣。让小萍想起了离别前一晚，他躺在她怀里，也如婴儿般哭泣。她紧紧地拥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此刻，小萍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将他拥在怀里，他趴在她肩上。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伴随着“啊”的一声，一个皮球从远飞来轻轻打到他们身体，家浩和小萍一起回头，一个小男孩穿着蓝色的条纹病服，正在远处略有胆怯地望着他们。
　　 “小朋友，你喜欢玩皮球吗？”小萍拣起脚下的皮球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来抚摸着他的头问。
　　 “嗯，”他望着小萍有些紧张又有害羞地点了点头。
　　 “能不能告诉别阿姨，为什么喜欢皮球啊？”小萍微笑着把皮球递到他手里。
　　 “没有小朋友陪我玩？他们都不喜欢我。只有皮球。”他撅起嘴巴低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小萍听到小男孩的话竟然有些心酸，这么小孩子，却如此地孤独。
　　 “我叫大宝，五岁了。”他依旧低声说，脸上表情一直是紧张的不安的。找不到一丝笑容。
　　 “嗯，大宝乖。大家都喜欢大宝，阿姨就很喜欢你啊，只是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不同，别的小朋友也想和大宝一起玩，所以，大宝要开心要经常笑，大家都喜欢爱笑的小朋友，明白了吗？”小萍拉起他的小手，放在嘴上亲吻下，微笑着说。
　　 “真的吗？阿姨喜欢我？”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茫，激动地大声说。
　　 “嗯，大家都喜欢大宝，来，笑一个给阿姨看。”
　　 “嘻嘻。”大宝害羞地咧了咧嘴。小萍轻轻地摇头。
　　 “要发自内心的，大声笑出来，像阿姨这样，呵呵。”小萍说着作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两手扯着自己的脸张开嘴，笑了起来。大宝被她的样子逗乐了，也跟着咧大嘴大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两眼眯成一缝，可爱极了。
　　 “大宝，大宝，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妈妈担心死了。”一个中年妇人慌张地小跑过来。
　　 “大宝，你笑了，大宝你会笑了。孩子，你终于会笑了。”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紧紧地把大宝抱在怀里。
　　 “阿姨说她喜欢我，阿姨刚才和我玩了。”大宝望着小萍，自豪地说。
　　 “哦，谢谢你啊，小姐，这孩子自从患病都一年没笑过，每天呆呆的。今天多亏了你，谢谢啊。”中年妇人这才注意到小萍，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满怀感激地说。
　　 “多陪孩子玩玩，他需要朋友。”小萍终于舒了一口气，自己在幼儿园当老师，她每天都想着怎么哄小朋友开心，仿佛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即使在外面看到不开心的小朋友，她都会不安和心疼。
　　 “大宝，阿姨有事先走了，改天我们在玩。来，握握手，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好吗？”小萍又蹲下来握住大宝的小手微笑着说。
　　 “嗯，”大宝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萍起身走了几步，听到大宝大声喊道：“阿姨，我喜欢你。”
　　 小萍快速地转身，他纯真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如盛开的花朵，铜铃般的笑声在空中回荡，是最美妙的音符。那一刻小萍明白了，没什么比孩子的笑容更迷人了。
　　 “小萍，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善良，温柔，有爱心。”家浩望着小萍，微微叹了口气，轻声笑了。
　　 小萍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来到这里第一次看他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容暖暖的，眼睛里隐约闪着些光茫，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其实，我们都变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经过岁月的洗涤，留下的那些都是被小心珍藏的。”小萍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我以为今生都不会再相遇，也从未奢望过再见你一面。没想到上天还如此倦顾我，我死而无憾了。”家浩又低下头默默地说。
　　 “是啊，我也这样以为，原来世界真的很小，绕来绕去，还是碰上了。”小萍抬起头，望着那青青的叶子感慨道。
　　 “是姐告诉你的吧？那天我看到她和一人中年男子来院看一个小孩。没想到她还能认出我，我交待她不要告诉你，我以为……”
　　 那天，电话中姐姐告诉她在医院看到了家浩，差点认不出他来，他苍老了许多，听说他女儿得了白血病要做手术，问小萍要不要去看看，后来又说，算了，还是不要看了，反正都分开那么多年了。小萍反复想了一晚，还是顺从了自已的“心”意。
　　 “是姐告诉我的，你也不必介意，很多事都过去了，作为故人我也应该来看看。其实更想看看那孩子，有没有问医生情况怎样?需要多少费用?”小萍眼前突然出现小萍萍的面孔，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地望着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如此的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医生说如果要想全愈，就要做骨髓移值手术，不管怎样，我都想办法冶好她。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家浩说着又遥望天空，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又仿佛带些绝望。
　　 “是啊，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小萍的心也悬了起来，开始担心小萍萍的病情了。
　　 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帝给予的礼物，每一个生命都值得珍惜，她又想起曾经自己腹中的孩子，如果她能活下来，或许也和小萍萍差不多大了。她常常在梦中梦到一个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剪着短发，飞快地向她跑来，一双大大的如葡萄般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