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鲜艳的依恋(散文·旗帜)
无论置身何片海,何方洋?也无论风雨晴晦。航船的桅杆总是擎着祖国的旗帜。作为一名中国海员,五星红旗曾伴我航遍世界各大洋。
◎为那抹红站成雕像的老人
新西兰南岛的基督城,是一座距离南极洲最近的港城。从海上远眺,那是一座夹在蓝天和蓝海之间的城市,给人矮小虚幻的感觉。随着航程的接近,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教堂和市政建筑群用凌厉尖顶和屋檐直插天穹,塑造出独特的风景线。我是三十多年前一个隆冬到访那一港口的,海水冻得格外幽蓝,即便是进了港湾,船艉那股寒气依然无法甩开。
寒冷让一切变得迟缓,工人们吃力地将船上的货物一件件卸上码头。甲板上值班的水手有一个特别的发现,连续三天了,总有一位体态佝偻的老太太来到码头,伫立一阵,远远注视着我们船桅杆上的五星红旗。头一天只是她一个人来,第二天还带着一个少年来,第三天居然来了一家子五六口人。
水手将这一发现向船长报告,船长觉得蹊跷,特地交代,老人若是再来,一定要请她到船上一坐。
第四天,老人果然又来了,这会儿只是一个人来。水手走下舷梯,请老人上船,说船长要见她。
老人倒是一个开朗的人,乐哈哈地来到船长会客厅。一阵寒暄过后,老太太道出身世。原来她是解放前夕离开大陆辗转来到新西兰的,先是靠给人家浆洗衣服过日子,后来在港口开了一家小店。日子过得艰难,好在两个儿子都争气,大儿子还考取了去英国学医的机会,现在首都惠灵顿当医生。二儿子也在大学里教书。自己上了年纪,坚持留在基督城,经营那家小杂货店。
她说将近四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挂五星红旗的火轮船,就带着孙子来看,后来二儿子也知道了,全家都来。当得知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得开航,老人惋惜地念叨起远在惠灵顿大儿子,说他本也想赶回来看一眼。
第五天一早,我们如期完成该港的卸货。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忙碌开来。我当时是二副,在艉部负责解缆作业,突然接到船长命我升国旗的指令,我一时纳闷,明明太阳都没升起,升什么旗?就在疑惑之际,发觉船长似乎也放慢离泊的动作。此时,有人看见码头上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向我船边挪移。
我立刻领会到船长的意图,快速攀爬至旗杆下,开始升旗,就在老人接近码头之际,国旗也升上旗杆。
老人站着,船却动起来,距离徐徐拉开,老人对着向我们,迟缓地举起弯曲的手臂。此刻,洋面上太阳喷薄而出,旭晖给红旗镶上金边,也把码头上的老太太镀成了一尊泛着金光的雕像。
◎为穹顶添一簇红
一九八七年夏,一趟从上海到汉堡的航程中,我们的船出了一个小意外。我们是夜航经过马六甲海峡的,那一夜,苏门答腊岛笼罩在一场大暴雨之中,山洪将大量的漂浮物冲进邻近的海面上。我们的螺旋浆触到了漂浮物。
过了数天,我们航进印度洋无风带,洋面平静得如同一片幽蓝的玻璃,天地间只剩下船体与海水的摩擦声。船长从螺旋浆推水的䪨律中听出了异常。
又航行了十多天,我们来到埃及苏伊士港。水下摄影证明了船长的判断,原本类似三叶草匀称结构的螺旋浆,有一叶出现一处长六十五厘米的高三十厘米的缺口。平衡因此打破,推进器的重心偏离了几何圆心,二万多吨的船体所获得的推力发生偏离。
情况向国内报告,得到的答复是航行到荷兰鹿特丹将安排进坞修复。
鹿特丹当时是世界第一大港口,位于马斯河口。我们船驶进马斯河北岸的一家船厂的大船坞。
船厂大门外是绿地,绿地的远处立着一大片浓密橡树林。橡树林遮掩下有一所海员俱乐部,由当地水手工会管理,供国际海员休闲。俱乐部以圆形大厅为主体,坐北朝南,两侧辅楼的墙体由黑褐色的砖石砌成,配以雪白的门窗,显得端庄沉稳。圆形大厅是主活动区,屋顶是弧形钢架撑起一个巨大的穹顶,镶着玻璃。
穹顶的一大特色是由中心向四周布有五道辐射状的旗绳,串着各国国旗,构成万国旗阵。一旦进厅,没人不会就被那斑斓的旗阵所吸引。
我昂首对旗阵作一番仔细巡查,就是不见五星红旗。就在疑惑之际,一位大胡子长者来到我身边,用英语主动亮明身份为负责人,还关切地询问我们来之何方。当得知我们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他表现得颇为意外,感叹开馆二十多年来,还没有接待过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海员。出于礼貌,大胡子附带夸了几句中国的古老。
面对他的感叹,我说:“我们这不是来了!”
指着旗阵,我紧接着说:“你们的旗阵很独特,美中不足的是缺少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
大胡子说:“你们来了,就可以有。”
回到船上,我将情况向船长作了报告,船长表示应该赠送一面国旗,还应带全体船员一同前去奏国歌,升国旗。
我将船长的意图向主人作了反馈,得到爽快答复。理由很充分,中荷是邦交国,可以列队升旗,奏国歌。
赠旗的那天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将草坪照得青翠晶莹。在船长引领下,我们一色整洁的制服、高沿帽,迈整齐的步伐进入俱乐部。对方早有准备,一条旗绳被松开。船长把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的一端系在绳头,另一端与其它的国旗相接。一切妥帖后,音乐响起,水手长拉动旗绳,伴随着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在全体船员的注视下,五星红旗牵引着旗阵缓缓升至穹顶的正中央。
曲终之际,宾主间发出暴雨般的掌声。
至今还记得,注视着那面与万国国旗一同飘扬的五星红旗,船长感慨道:“这趟跨越大半个地球的航程,苏门答腊的暴雨让我们的推进器缺了一个角,鹿特丹郊外的这巨大的穹顶,却让我们添上一簇红。”
◎英格兰上空的那抹红
十多年前,我以一名海事调查官的身份随团去英国访问。
我们来到位于多佛尔市东北角的“英吉利海峡船舶交通指挥中心”交流学习。中心所在地是由一座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瞭望哨改造而成的,有钟楼、主屋中厅、侧室厢房、瞭望台和信号桅杆。营哨扼守在英吉利海峡瓶颈区段,与法国遥遥相望。我们到访的那天,空气格外澄净,站在瞭望台上可以跨越海峡,眺望到三色国旗覆盖下的法兰西土地。
营哨历经了二百多年的风雨,依然保存完好。阳光下,黝黑的火山岩砌就的矮墙上爬满藤蔓,盛开着绛紫色的牵牛花。墙与瓦一体黛色,门框和窗棂却是雪白的,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还是黑色的钟楼,尖顶上设有风向标,铁板裁成的大公鸡被架设在钟楼的最高处,去寻觅海风的来向。
我们是正午时分到达的,指挥长格林先生的带领着全体人员在门口迎接我们,一色整洁的制服、高沿帽,显得精神抖擞。
格林先生热情地与我们一一握手,他还用怪诞的语调问候每一位来客:“乐勒化银!”奇特的韵律让听者忍俊不禁,不过双方陌生感也因此消除了不少。
我们的交流在友好的气氛中展开,议程很快就接近尾声,格林先生突然想起一个重大的遗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团长,并低声嘀咕了几句。团长接过字条看了看,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来用庄重的语气对我们说:“这里有一封特殊的信件,我给大伙儿念一念。”
团长清了清嗓门朗读起来:
来自祖国的尊贵客人:你们好!
我是一名老华侨,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多年。
上午,我路过这里,远远望见指挥塔前有红旗飘扬,好奇心驱使我上前探个究竟。走近了发现,主桅上悬挂的果然是五星红旗。我猜想这一定与我的祖国有关,正琢磨着进屋去向长官打听个究竟。就在这时楼里的长官却主动出来向我打招呼,还把我请进屋,告诉我今天有一批来自中国的客人,所以在主桅上升起中国的国旗。长官还诚恳地向我请教中国话“热烈欢迎”如何发音。我试着教了他们,他们跟着我反复地朗读着,不知用上了没有?我真担心教不好。
我本来还想在此多呆一会儿,以便能向你们打听祖国的事,无奈手中之事不得迁延,只能以此信代见面。
谨祝你们在英顺利,并颂祖国繁荣昌盛!
李先生字
2005年7月16日
伴随信件结尾的接近,团长语气低沉下来,团员们也变得沉寂无声,室内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时间仿佛停滞下来,不知是何人带头鼓了掌,旋即引来宾主一阵暴雨般的掌声。
结束访问时,我们走出指挥楼,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高大的桅杆。七月的英格兰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蓝天下,阳光里,主桅的最高端,飘扬的五星红旗格外鲜艳。在五星红旗引领下,左右两行七色的彩旗一同迎风飘扬,恰似“人”字雁阵,飞翔在英格兰的碧空里。
十多年来,我一直惦记着那封简短的信件和那位不曾谋面的老人。多次试着描绘老人的形象,皓首、童颜和微佝的躯体,一袭整洁的中山装,迈着蹒跚的步子,向着飘扬的红旗的方向迈进……
风雨岁月七十载,五星红旗飘扬了七十年,曾牵挂着无数依恋,愿那份依恋永远鲜艳。
问好老师,期待更多精彩佳作,感谢赐稿八一社团,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