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抽烟，但是无瘾。7、8个月才能抽完一包。这在林语堂先生看来，是不会抽烟的体现。我不服气，但不反驳。林语堂先生是个老烟枪，抽烟，在他眼中，神圣不容亵渎；戒烟，是顶不道德的；他进一步认为，没有烟瘾的人抽烟，是禽兽行为。我不服气，但不反驳。林语堂先生的观点，虽不大讲理，却很有性情，是光明坦荡的，放在整体语境里看，所有观点又都是合宜的。我不反驳。不过，有一句话——“男人不抽烟，算什么男人”，我很不喜欢。社交场合，曾有人对我说这句话，当时心里默默骂了声：草包！
　　 “男人不抽烟，还算什么男人”，真不知这混账话出自哪个混球之口。我当然也不会去查究了，不过，我在想，这个观念的形成，是不是和美国广告史上一个伟大案例有关呢。1924年，万宝路香烟问世，当时产品定位是“女士烟”。定位决定广告风格与包装风格，香艳柔糜。往后的20多年里，万宝路销量一直萎靡，品牌快死了。就在这个时候，万宝路请来李奥贝纳来抢救品牌，那是1954年的事（那时那刻，一个商业史上的伟大传奇，即将诞生；而在大洋彼岸，公私合营，导演着一幕幕商业悲剧、人间悲剧）。李奥贝纳下猛药，对万宝路进行了颠覆性的改造，“男士烟”成为新的定位，广告风格与包装风格，亦随之剧变，粗狂豪放，铁骨嶙峋，雄风万里；主画面上的钢铁硬汉口衔香烟，神色冷峻。这样的画面，就把男人和抽烟的关系，形象化标签化，烙刻在受众心智里，产生了品牌效应。广告推出的第二年，万宝路销量猛增3倍，到70年代，销量冠绝全美；现在，全球每被吸掉的4根烟里，万宝路占其一。也许，万宝路的传奇故事，就是“男人不抽烟，就不算男人”的观念来源吧。
　　 万宝路最初的销量萎靡，似与其女士香烟的定位有关。大概在世俗眼中，女性抽烟，是不得体的。我倒觉得女性抽烟，是别有风情的。影视剧中，有不少女性抽烟的桥段，那样优雅迷人，让人见了，心潮澎湃。《西西里的传说》中，莫妮卡稍一坐定就抽出香烟，衔在唇间，周围的男人，霎时簇拥过来，打燃火机。那一刻，她是全世界的宠儿，她是全世界的弃儿。《花样年华》里，着蓝色旗袍的苏丽珍，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烟，小心翼翼地划燃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燃烟，小心翼翼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和周慕云保持距离。这个桥段，总是让我想起，《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王娇蕊在佟振保挂在墙上的大衣下面，点燃振保的烟蒂，拿在手中，痴痴地看它燃烧，烧到了手，急忙丢开，吹吹手，一脸的满足。在现实生活中，我见过女性抽烟，如上述电影桥段中般优雅迷人的，也见过粗鄙不堪的，上月某日，和朋友闲坐咖啡馆，旁座俩女生，面容姣好，吸烟的神色与姿势也很优雅，但每吐一口雾，就伴随一句带妈的脏话。我和朋友，摇头苦笑。
　　 男性抽烟也好，女性抽烟也好，我都不觉得，在性别上是有多强的关联性。但是，抽烟和职业，真是高度关联的，这大概也是大家公认的。凡脑力工作者（我他妈很讨厌这个定义，似乎从事脑力工作，就高人一等。试问，有什么工作，不需花费脑力？都是劳动，都是在为社会创造价值！），抽烟的概率更大。小时候，看见爸爸伏案工作，一只手写字，一只手夹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我就问爸爸为什么抽烟，爸爸说是抽烟帮助动脑筋。当时完全不明白动脑筋为什么要抽烟。等到工作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从事的是文字工作。在杂志社和广告公司工作期间，发现同事们，没有一个是不抽烟的。抽烟的频率，和工作压力的强度密切相关。几年前，在一家地产广告公司工作时，连续数月，天天加班到凌晨，办公室里，烟气腾腾。在那种境地，我很难洁身自好了，终于就范；但理想主义的我，还是有一点高尚动机的，也可以说是装酷，向奥格威、罗瑟瑞福斯、李奥贝纳诸位广告宗师致敬。他们，都是老烟枪啊！以写作为生的人，几乎都抽烟的，萨特，随时随地，烟不离手，烟要了命；罗素，“我除了吃饭和睡觉基本烟不离口。”而汪曾祺先生这个老烟货，60年烟龄，谈起世间各种各类的烟，如数家珍。他在云南生活了7、8年，感情笃深，爱屋及乌，对于云南烟，赞誉有加：宁减十年寿，不忘红塔山。而闻一多先生，更是把烟抽出了前所未有的风度，在西南联大给学上《楚辞》课，自己点燃了烟，也让学生点燃，这种浪漫主义的行为，与楚辞的情调，是一致的。这放在在今天，大家怕是要声讨老师没有师德，学生品质不佳了。为什么？从事写作工作的人，都爱抽烟呢。老烟枪林语堂先生，就有高度总结：“谁都知道，作文者必精力美满，意到神飞，胸襟豁达，锋发韵流，方有好文出现，读书亦必能会神会意，胸中了无窒碍，神游其间，方算是读。此种心境，不吸烟岂可办到？。”
　　 我误入歧途，竟也成了半个写作者，抽烟自然是会的。我第一次抽烟，并不是几年前在广告公司，而是在中学时的某一天；那天，爸妈外出，我就偷偷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浓烟灌肺，呛得我咳嗽不停，眩晕眼湿。好在多年以后，在那间广告公司，真正学会了抽烟，体会到了抽烟的美妙。抽烟之美妙，用林语堂先生的话说，可减少家暴，使夫妻关系和谐；可让哲学家妙语连珠，让愚笨者三缄其口。而徐志摩先生，则用两个字形容：“吻火”，吻火！吻火！只有他才能有如此妙词。
　　 我却以为，抽烟之美妙，在于她是情绪的节拍器，吸烟能使人沉静下来，就我个人体验而言，作用原理是这样的，在你有节奏地吸吐烟雾的过程中，思绪的脉搏也是按着相同的节律收放起伏，反反复复好多次，会找到一个平衡的点，于是心绪匀停了，人也就静下来了。
　　 我只在两种情形下抽烟。一是佳朋欢聚，酒过三巡，兴到浓时。烟酒不分家嘛！酒是情感凝固了，烟是情绪飘散了。酒，可以助长情绪；烟，可以抚平情绪。烟酒搭配，平衡情绪。二是情绪不佳时。
　　 近来情绪颇不宁静，我又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