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常骂我不成器，烂泥扶不上墙。这两天，脾气越发地大，有点喋喋不休了。我知道，是隔壁老李家的小伟要回来了，父亲那根脆弱的神经又被挑起来了。
　　 饭桌上，父亲一边喝酒，一边指着隔壁数落我：“你看看人家小伟，在北京大公司上班，天上飞来飞去，月收入过万。你倒好，守在乡里做孩子王，羞不羞啊！你们是同学！人家是怎么混的，你又是怎么混的。”筷子敲得桌子山响，不住地唉声叹气。
　　 我闷坐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表情尴尬极了。母亲不断地给我使眼色，让我忍住。我能说什么呢？一个师范生，没有鸿鹄之志，做燕雀也挺好的。结婚生子，就安心地在乡里做个中学教师吧。
　　 日子波澜不惊，可以混个温饱。不过有点好，就是离家近，转身就可以溜到父母家了。与我比，小伟同学厉害的去了，高中上的是县重点，考的是名牌大学，之后去了北京发展，一直顺风顺水，前途一片光明。作为小伟的父母，李叔张婶俩口子在我们乡里也备受尊重，经常被人问起儿子发展怎么样啊！老俩口笑呵呵地，说儿子近来什么又什么的，满脸都是红光。老李还拿出健身棒，说是儿子去国外买的，老贵了。迎来众人啧啧的称赞声。
　　 等饭菜吃差不多了，父亲也数落够了，我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把微醉的父亲扶上床，盖好被子，退了出来。母亲拉住我，满脸地歉意：“小栓啊！你不要生你爸的气，他是心里闷啊！这两天，乡里的领导在隔壁进进出出的，你爸看着憋屈。”
　　 “那也不能老拿我出气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爸了。”
　　 母亲愣了一下，看着我，笑了起来，说：“可不是嚒！我们家小栓都是两个孩子的爸了。”
　　 小伟是第二天下午到家的，老李过来敲我们家的门，让父亲和我过去吃饭。
　　 父亲白了我一眼，“哼”地一声，跟在李叔后面走了。母亲叫了我一下，低声和我说：“凡事长点心，这两天小伟回来，可把你李叔张婶累坏了。你啊，不要光顾着和小伟说话，也帮着你李叔张婶做点事，别把自己搞得像个客似的。”
　　 我说：“知道了”，拐进了李叔家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见张婶在喊：“老头子，去弄点大料来。”
　　 “你喊什么？没看见我正陪着小栓爸说话吗？”老李回道。
　　 我急忙说：“我家有，我马上给您送来。”
　　 “还是小栓懂事，辛苦你了。”张婶从厨房走出来，笑着对我说。
　　 “没事的，我去去就来。”转身我回了家。
　　 母亲把大料拿给我，又吩咐我从菜圃里弄点韭菜、辣椒送过去。告诉我：“你自己少喝点，主要是看住你爸，小伟是大城市来的人，说不定今晚还有其他的人，你爸喝多了，话高话低地给人家笑话。”
　　 我说：“笑话他干什么？要笑话的是我，一个乡下的孩子王。”
　　 母亲笑着打我一下，说：“你这孩子，和你爸较什么真！早点过去吧。”
　　 小伟见到我，笑着说我胖了。我说：“乡下饭菜香，一顿饭菜三大碗，怎么能不胖。”
　　 “哈哈哈，”小伟捶了我一下，说：“都孩子爸了，怎么还没个正样！”
　　 “孩子爸怎么了？我还是孩子王呢！”我告诉小伟，自己在乡里的中学教了两个班的语文，还兼班主任工作。
　　 小伟收住了笑容，正色地说：“老师好啊！没有老师，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栓子，李老师记得吗？教语文的。人特别地好，上课声情并茂，记得上苏轼的《水调歌头》，李老师专门约我们几个同学坐在月明之夜的田野上，背诵里面的诗句，那夜的月亮真圆，银粉般的光辉洒满原野，风轻轻地吹，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旷古的幽情。那晚，师母给我们烙的甜饼真好吃，我一直忘不了这美好的情景。”
　　 “李老师退休了，老俩口随孩子去了常州。我来上班的时候，还和他老人家同事了一段时间，经常在一起探讨教学呢！”我说。
　　 小伟叹了一口气，说：“还是那年考取大学的时候，我去看过李老师，因为有事，聊了一会就匆匆而别。”
　　 然后自嘲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都说我混得好，其实，我是真累啊！这次假期就三天，手机还必须24小时开机，生怕公司里有什么事？你看我，头发掉得都快成秃子了。相亲的时候，姑娘都问我是不是男方家长？”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挑花了眼了吧！弄得快四十了还不成家，真不想让李叔张婶抱孙子了。”
　　 小伟面色黯淡了下来，说：“因为这事，我没少让爸妈说。真的不敢回家，一回家，妈就问，怎么又是一个人啊！”
　　 “是要抓紧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我说。
　　 “唉，我又何尝不知啊！谈恋爱，总要有个时间了解吧！现在公司里又进了不少年轻人，闯劲十足，我稍有懈怠，就被他们甩远了，所以压力比较大，能有自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们都沉默了，只有厨房里的锅铲在叮当作响。
　　 吃饭的时候，李叔举起杯子，对着父亲说：“老哥啊！咱们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处得和一家人似的。小伟离得远，大凡家里有些大宗小事的，都依仗老哥你一家帮忙啊！”
　　 父亲激动地站起身子，说：“小伟优秀，是见到大世面的人。不像我们家这小子，天天在眼前晃悠。有什么事，你就让他去做，算是给我面子。”
　　 李叔扫了一眼小伟，眼神里有了一丝不自然，沉吟了一下才说：“老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小伟苦笑着，借口打个电话，出去了。
　　 “小伟他爸，孩子这么优秀，你该知足了。”父亲笑了起来。
　　 “唉！老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前觉得孩子有出息，在大城市上班，脸上有光；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不是味了。您说，可咱乡下人弄不明白了，怎么进了城市，孩子就变了呢！到现在不结婚，还让不让人活了？”小伟爸眼眶都红了。
　　 “抓抓紧，小伟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人？”父亲劝导着李叔。
　　 “我们在家里，这个话题不敢碰啊！一碰，人就急，搞得像仇人似的。多年父子熬成客了！”李叔叹了口气。
　　 第三天，母亲做了菜，让父亲去隔壁请李叔一家过来吃饭，没想到李叔一个人过来了。闷闷地喝着酒，话少了很多，只是说小伟事忙，一早回单位了。
　　 “孩子事多，就让他忙去吧！”父亲和前些日子3在家喝酒不同，倍感精神，不住地劝酒，有点不醉不休的感觉。
　　 送给了李叔，父亲让我打来洗脸水，抹了一下脸，看看我，说：“天天看你在眼前晃悠，以前总觉得碍眼，现在感觉好多了。”笑笑，回屋睡觉去了。
　　 我知道，又是小伟这个“客”，让父亲对我进行了重新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