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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轻喘一口气(散文)


作者:大路白杨 进士,11474.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957发表时间:2019-11-11 20:09:30
摘要: 世界能被人擦亮,也容易被人抹黑。自然界的气象很容易受到季节的支配,人类的心情也一样,始终受着季节的影响。我不太喜欢过冬天,能跑的路,难走;能吃的东西,没了,很让人兴奋的单调,会让人倍觉扫兴。人生太过短促的事实,是一件会让心情不愉快的事情。像花花草草没长多少时间,就要枯萎一样,面对着一地黄叶,寥寥的天空下,谁的心情能好?

【晓荷】轻喘一口气(散文)
   1
   别人的少年有多快乐,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的少年时代,不快乐的感觉一直存在着。这一堆极不快乐的东西,就像家里用破用旧的杂物,胡乱贮藏在脑子的阁楼里,满满当当,拥挤不堪。那些让我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走,再怎么努力驱赶,总也赶不走扫不净。尽管回忆这些往事,会有愉快的一刻;更多时候,它们总是不让人愉快;甚至会让人心中顿生厌烦,从不愿意再想。
   我赶不走它们,就只能和它们共处。事到临头,或远或近,或模糊或清晰,或扎根或伸枝,它们就生生不已地杵在那里。一副昂着小小的脑袋,四爪抓地,再怎么用力去推,都推不动,透着一副赖着不走的颓废劲。几十年都已经过去,再回头看看,它们还是那种老样子,寡言少语地站着。曾经新鲜过几年的围墙,已倒地一片,或成为农民的菜园,或被人圈成猪棚,烂成一堵陈旧古老的墙坯。只有泥土中散落的砂粒,仍能用手摸得出来,甚至感到它们心中深藏不露的犟筋和始终不变的硬劲。
   从小学开始到中学最后一年,有大约四、五年的求学时光,我一直都在跑路上学。毫无理由,无端无由地将自己的时间,还有少年才有的力气,消耗在几乎看不见多少人烟的泥路上。那时,很想有个人能陪着我,或暂时陪陪也行,可是,能陪我的人却不多。即使有人出门办事一起上路陪着我,陪着走上一半的路,却会在下一个路口的转弯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走掉了。这样的人有很多,我甚至从不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唯一能陪着我走到学校的,只有一条叫四眼的小公狗,它的尾巴是在一同上学的路上,被我骑的自行车轮子磨秃掉。也只有四眼,能忠心耿耿地陪着我从头到尾的走完;然后,它再转过头去,一边扭头看我进教室,一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自己回家。
   那是一条大约5公里长的泥土路。
   现在也没有想通,当时走那一个来回,怎么会显得特别漫长。无人伴着的时候走路,就特别地熬人,孤独总是那么沉重。我少年时的傲慢,心中的那点火气,甚至所谓的远大理想,大约就是在那时被这一条路慢慢地磨薄磨光了。
  
   2
   那条小路,既不笔直,也不太弯曲,甚至隐身在荒野或田野的包围中,用俯瞰的目光从远处看去,它瘦得就像一根细长的草绳,随时都有从中间断掉的可能,这是乡村荒野地里才有的路。虽然是正式的路,路面泥土特别多,轮子碾过后的沟洼交错着又深又多,常常崴着行人或牲畜的腿脚。遇到天空落雨和冰雪融化的天气,就会更加折磨人啦。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趴在泥水汤中,再翻一个跟头,弄成比一只落汤鸡或一条丧家犬更狼狈的洋相。两个自行车的轮子和两只套着布鞋的大脚上,沾满甩都甩不掉的泥巴浆糊,粘粘连连,黄不拉叽,就像一坨不臭的狗屎泥。遇到这样天气,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笨蛋,而是出了家门就脱掉外衣,穿着裤衩,光着两只脚板蹬车。快到学校时,再找个没人处换上,在老师的面前焕然一新地上课。
   从连队出发到学校的课桌前坐下,就在完成一种固定的程序:先路过泥水汤汤的田野、过三条大小不同的渠道,再穿一片野草葱郁的灌木丛,还要用力冲过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最后才能骑上用砂砾铺出的沙土路。杂生的灌林丛中,常常跑出一些我不知道的小禽兽;密得看不透里面光景的芦苇荡里,时不是会有单独的野狼出现,有时它们就站在里边通过芦苇的缝隙看人,而人却看不见里面的它们。这种狼的体格矮小瘦弱,就像一只常年挨饿总也长不大的小狗。我遇到过它们很多次,开始时有点惧怕,后来见得多了,出就不怎么当回事啦。
   路上,我双腿用力最狠、跑得最快的一段路,就是需要快速穿过的哈萨克人墓地。这种墓地与汉人坟地样式不同。总被活着的后人们垒得四四方方,成为能圈着整个家族死去者的墓区院落。呈现出圆滑葫芦状的弓形墓顶,因为年代不同显得高高低低。用白松木板刻满哈萨克文字的碑铭,被麻绳或皮绳系着的蓝色小木门,一律都会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着;时不时间,它们就会在风中说话,发出吱吱呀呀乱响;还有一根根高高的指向蓝天的弯月牙标志,被精致地绑在笔直的木杆上,让此时的你,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是身在汉族人遍地的中国,而像突然间被扔进了风情迥然的中东异域之国。
   穿过坟地时,我并不怎么害怕,我才不相信,从院墙上会冒出一颗颗陌生的人头来,凭白无故地冲着我乱笑。我只想发泄掉一个人时养成的一种摆脱孤单的习惯。跑过坟地,我才会轻喘一口气,让车子的速度慢下来,停住后支着一条大腿,看一眼四周熟悉的荒野和油绿绿的庄稼地,缓一缓用力蹬得发酸发胀的小腿。然后,再用吼叫状态的喉咙,五音不齐地唱着歌。
   路上有很多会让人喜欢的事情可做。比如,架好车子,跑到路下的地里,掐上一把才灌满浆水的麦穗,用力搓着,鼓着腮帮子吹几口,手掌心间就会有一小堆鲜嫩诱人的麦粒;吞咽入嘴轻轻细嚼,喉管里顿时溢出一股被阳光晒透的清香味道。比如,钻进比我高出一头的青纱帐,撕扯着掰下几根玉米秸杆,抱在怀里坐在路边,张开大嘴专咬秸干的下半部位,像吸吮南方的甘蔗,把一种淡淡的甜味细嚼出来,心满意足地过一把吃糖的嘴瘾。比如,下到路边的野地里,找一把名字叫羊奶角的绿色野果,用指皮剥掉外皮,白嫩的果芯霎时沁出一层牛奶般乳白的甜汁,既可当饭吃,也可当水果吃。
   庄稼地比大地更显出慷慨大方,愿为人类奉献着更多能食品的格性。有些能生吃的东西最好办,摘下来擦擦上面的尘土就可入口;不能生吃的东西,点把火烧熟后,就会变得清香可口。有时,放学回来早些,我会点上一堆小火,将饱满的玉米棒子劈下来,用木棒穿着架在火堆上来回转着烧。春天的一切,夏天的一切,甚至秋天的一切,特别能让人觉得万物美好,生命欢喜。我喜欢看铺到天边的滚滚麦浪,喜欢看尘土里飞扬跋扈的阳光,喜欢追着那些跟着我却让我看不见身影的风,它们飞快地跑着,飞快地停步,然后在某个路口上打着旋转,等着我过来一起玩。
   唯有这些必须烧熟才能吃的东西,才让我在最寂寞的时光,通过时间的延迟,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快乐。
   美餐之后,我才会把自己的气息彻底地喘平呼吸舒坦。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3
   我家住在准噶尔盆地的北边缘。寂寞的戈壁因为有了连队,终于才有了人的出现;因为人与人之的事情,人与大地的事情,连队才开始了充满喧哗的生活。
   父亲才和别人打过架,这一次的对手很厉害,是邻居家我女同学的父亲。他们之间不知什么原因,一言不合就发生了战争。俩个大男人都伸着长脖子,斗鸡一样互不相让;一个瞪着牛眼操着扁担,一个咬着牙板举着铁锹,一个不让一个,俩人都成了武林高手。我当然知道,他们从未真正地下过狠手,更不会弄出一些人命官司来,惊动官家。
   虽经如此天大的事变,回到家里,我仍然觉得一切如故,打过架的家,依然和以前的家没什么两样,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变故。父亲一脸伤痕贴满医用胶布,头上有些没擦净的血迹,新鲜的疤迹下盖着陈旧的疤迹。他总是认为自己是胜利者,粗糙的左手端着一大瓷碗的白开水,下巴朝天咕嘟咕嘟大口喝着。然后,旁若无人地和看望他的老朋友吹牛皮。喝完了,吹完了,就拎着打架用过的铁锹准备下田劳动。每一次发生战争,母亲以贤妻良母的姿态,先是跟着父亲的意思说话,顺着父亲的想法讲事,就像刚才帮着父亲一起打架那样。最后,气氛和谐了,再去责备父亲,指出父亲的错误来。我们连队里很多人家的男女都是这样,打完骂完吵完,明天还得见面说话,不这样去办,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晚上放学回来的路上,我才和我女同学一路,有说有笑,讲学校的事情,讲老师的可笑,一点也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件事情。当然,就是我们都知道了,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又能怎么样去乱参合?况且,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却始终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而且,孩子们的这一条载满友谊的小船,只会在时光的拍打下,在大人们争吵和打架中,变得更加牢固稳定,从未覆翻过。
   每天一大早,太阳出来照着窗口,我就开始起床准备上学。此时,家人们都在呼呼地大睡,没有人起来理睬我,在他们眼里,我就像一个看不见身影的外星人。每天,我仅仅为自己上学而起早贪黑,至于其它人的辛苦、其它人的杂事,均与我无关。
   晚上回家时,大地才会安静下来。远远地,就能听到连队里的声音,我们家在吵嘴,别人家也在吵架。我想,人若是生活在困难时期,吵架和打架,不仅会成一份丰盛的晚餐,同样会演化成一种具有生活情调的文艺娱乐节目。父亲照常吼着醉酒的声调和母亲吵架,声音大得震颤了星星,能让整整一排房子的人家,不用开门开窗都能听见,父亲用文盲才敢用的自造词句高声地骂人。他们习惯这种生活,就把这种生活当成过日子;况且,大家自己都是这么过日子,把过日子过错、过乱,甚至过出羞耻的笑话来,并无什么丢人显眼的难堪。
   连队有很多男人就是这样,从不讲文明礼貌,从不知道息事宁人见好就收,而是南腔北调弄出很多的声音来,直到把自己弄成彻底的胜者;遇到一点小事就会吵得不可开交,打成一锅糊糊米粥,仿佛彼此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结果一瓶子白酒灌下肚子,勾肩搭背,脸红耳赤,又恢复成了好朋友的关系。什么军垦战士的伟大、崇高之类,全是电视在胡编乱造。女人们也不例外,除了帮着男人打架,而且,会单打独斗上门骂阵,坐在别人家门前想什么骂什么,那份泼辣无畏的劲头,勇往直前的胆量,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男人。
   也许荒野太深远,天空太辽阔,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显得太过渺小,人才会变得无聊,心中寂寞无比,才会弄出一些自命不凡的响声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就做了,对了是做,错了也是做,这是他们人生的哲学。我却明白,他们就是因为拥有着大片的寂寞时间,从而在虚掷时光的奢侈里变得从不认输,然后火冒三千丈,然后低头承认错误,向人赔礼道歉。
   有时,我心里很难受,为父亲,也为母亲,为一起过这种日子感到丢脸。
   当别人议论这些事情时,我会拼命地躲在一边,将自己当成火星上的人,轻易不去插嘴说话,刻意地不让别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生怕别人翻出一个充满血丝的白眼球看我,好像我变成父亲的另一种翻版。
   此时,我只能无奈地喘一口气。
  
   4
   轻轻地喘过一口气,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幸福的感受,苦难的日子,包括对苦难的态度,都是这样过出来的。谁要是被这种日子弄得生不如死,对是对错是错当成一回事认真去对待,他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傻瓜。
   骑车跑路上学的日子,让我有了充实的时间去想很多的事情,包括自己的事情,家里的事,连队的事,甚至是广播中天下的大事情。我觉得自己虽然平庸,却能健康地活在淡淡的日子上,本身就是一种懂得幸福的苗头。很多人和我过的不一样,无非是选择了出入于街道和来往在田野这两种不同的地域生活。田野上,这条能让我变得成熟的路,从一开始就把我局限在了非走不可的5公里路上,从而构成了我生命的起点和归宿。另外一类人,却走在用水泥铺出的生硬街巷上。面对无法选择的生活,用充满着人情世故的眼光,我过早地看到这个世界的苍老。他们要比我不幸福的多。
   世界能被人擦亮,也容易被人抹黑。自然界的气侯很容易受到季节的支配,人类的心情也一样,始终承受着季节变化的影响。我不太喜欢过冬天,能跑的路,难走;能吃的东西,没了;不让人兴奋的单调,会让人在寂寞里倍觉扫兴。人生太过于短促的事实,本身就是一件让心情不爽的事情。像花花草草即使再美,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注定枯萎一样;面对着一地翻飞的黄叶,寥寥的天空下,穿行在裸露的田野上,谁的心情能好?
   年轻就是一种欲望,欲望总是在内心忧伤的时候,偷偷站在诗意的背后,露出一脸淡淡的目光。
   只是,我敢于把自己的想法,用文字的方式真实地表现出来。更多的人他们知道地不说,深深地埋在心里,成为自己为自己挖出的古墓。人在安闲的时候,最容易说真话,置身于黄昏和身处黑夜深处一样,都能让人说出心中的真话来。我却在路上,把自己的真情说了出来。在这种地方活着,谁会让你说出真话?要知道很多真话,除了难听,有时,像刀一样容易伤人。
   在5公里的路两边,常能看到戈壁自己长出的花草,能种花种草就有生命的活力;所以,戈壁深处蕴藏的生命力总会惊人一显。我从课本里读到的赤道和北极,也都一样能长出鲜嫩的花蕊。唯一的区别,是一朵花尽了全力完整地开放着,另一朵花才刚开放,就随即败落,像一个早夭的孩子。极为不公正的待遇,有时会让你在天倾地裂之间,真正地发现和体验到生命造物的不朽神力。
   你和一个孩子谈世界,能谈出什么道理来。法国作家加缪说: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你就永远不会生活。
   特立独行,不说话,其实就意味着自己的强大!
  
   5
   不论是走在5公里长的路上,还是站在18岁才有的窗口前,学着去说一位80岁老者才说的话,只能表明着你的愚蠢。自以为看到了青春的边缘,看透着衰老的洞天,然后说看尽人生的痛苦,只能证明你不会生活的真相。
   当有那一天,终于活到80岁,我努力地说着18岁的话,这种现象定会让人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是在18岁时,就活着自己的快乐,而偏要去用80岁才有的心境,无端地欺骗他人又凭空地折磨自己?
   我写出这篇有着心疼触觉的文字时,霎时间,我突然变成了80岁的父亲。此时,他正以老年痴呆症的典型症状,活在自己年轻的心态里,活在他30岁的日子里。此时,我真羡慕,他活得该有多么快活,多么真实。
   我却无法做到这些。
   我只能站在剧疼的赤道上,承受着灼热的阳光照射,喘出一份滚烫窒人的气息。我梦想着,亲手种下一片整齐的百合,看着它们灿烂、耀眼,跟着它们清香、姣艳。然后,带着它们,开满我人生走过的5公里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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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过于早熟的童年及少年都是令人心痛的。正如小编昨天问到一位友人的童年,他说他的童年是一团雾。一团雾的童年应该是正当的童年的样子吧!童年的生活就应该被一层雾纱笼罩着,朦胧得浪漫,少年以后才好去一层层的剥开那层雾纱,或者是用日渐清亮的眼光去穿透那层雾纱。大路老师在这里记录了他显得有些苍凉的少年时代,一个本该活泼浪漫的少年却因为贫乏的时代和寂寞的生活背景过早的发育了视力,以至于他有了一双与年龄不相当的眼睛和心灵,那眼睛和心灵太了解孤独了,太了解身边那群活得冬天一样单调寂寞的人了。一个少年人便懂得在生活的间隙里去轻喘一口气,一口能够给予他力量与勇气的一口气,一口能够给予他满足与幸福感的一口气,这算不算得是人生的一种悲哀呢?人生所有的遇见都是命运给的最好安排,或许正是因为那段别样的日子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大路老师。虽然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在他的文字里说:“……生活不是为了打分的,生活是用来生活的。”,但倘若能重新来过,小编希望所有人的少年都能拥有一段开满百合花的芬芳耀眼的“五公里路”。【编辑:至简至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1113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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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19-11-11 20:10:46
  再一次学习老师真诚,真切而有深度的文字,感谢老师的分享。
回复1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19-11-14 11:26:44
  谢谢你的辛苦编辑,问好!
2 楼        文友:何叶        2019-11-15 22:19:31
  恭喜精品!大路哥真棒!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19-11-18 10:35:11
  谢谢小何社长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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