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一城冬雨(散文)
诗经的魔力,竟把情感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生活中的温婉故事,在褪色的冬雨里藏起回忆。这是立冬后的第一场雨;这是峨冠博带落成泥后,偶尔涂画的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上哪儿去,要去哪儿?”
我拿着雨伞匆匆下楼,老公的惦记躲到雨后。
一城的雨,涌过心上的潮汐落在伞上,那“叮咚”的响声像着了迷,呆呆落满心事。
今天约了律师,9:00见面,还有两个小时的行程,得出发了。
雨中行车是极少的事,这次不一样,我必须去。明天就要开庭,我心里还没有底。雨刷僵硬的肢体晃着麻木的眼眸,车内干涸的暖风吹醒掠过湖边的白鹭。在南湖路口下了高速,拐了两个弯,律师事务所到了。
律师是个年轻的女子,并不熟,是网上查了电话预约的。当地熟识的律师我找过几个,案子不敢接了。律师已怀孕,肥阔的蓝色呢子大衣遮不住圆鼓鼓的小腹,应该有6个月了吧。提前说好我们去茶楼聊,她大约猜透了我的心事,把上午的时光都归了我。
雨还在下,壶中流淌的水萦绕着雨的香。想想自己,仿佛半年时间连一盏茶的时光都不曾拥有了,被官司缠着,又不想被缠住。再想,今天是周末,律师又是双身子,内心不禁酸酸的。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隐晦,没有保留,把带来的所有原始证据一一给她看了。
“你站错队了。”律师告诉我,淡淡的。
“官司的被告是老局长,他被免职了。我想还原事实真相,想保护好每一个人。”我有些激动,语速有些快。
“这是新官场现形记,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律师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慈悲。她抿了一口茶,轻缓地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欲解释,又住了嘴。
“在水一方!”我接了她的话。
“在水一方。人生中可望不可及的情境。”她微微笑了笑。
“这里有伊人,是友人,是前途,甚或是福地。”我虔诚地望着她。
“也有水,是法律,也是你遇到的障碍。”她袒露了她的担忧,告诉我应该怎样步步为营,应该去找哪些人,应该怎样守住一个“真”字。
我们闲聊起《诗经》来。
“《蒹葭》芦苇丛生,在天色水光的映照下,必然呈现出一种迷茫的境界。”
一切景语皆情语。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出来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开车回来,直接去找他。只有他能帮我。
他在住院。
我办了住院手续。不能有人知道我和谁在接触。我处在监视中了,有善意的,有恶意的,因为我是官司的重要证人。
大夫给我安排了床位,测体温、抽血、做CT、验尿,然后输液。
“哪不舒服?”扎针的护士问。
“头疼,睡不着觉。”我说。
输完液,专家来会诊,问过姓名、年龄,以往病史,近期的症状,得出结论:抑郁症。
晚饭时间到了,我拿着饭盆站在门口,有气无力的样子。护士关切地过来问候,让我必须给家人打电话过来陪床。
“我老公出差了。”我说了谎。
“孩子呢?”护士问。
“在美国。”我说。
护士有些担心起来,联系了主治大夫。大夫约了主任一起过来,见我坐在护士工作区的凳子上,扶我起来,送我进了病房。我内心感激,眼泪溢出眼眶。
“抑郁症很危险,身边得有人陪。”主任说。
“我有个朋友也在住院,把我调到他的病房吧。”我央求地说着自己的难处和身体的不适。
主任点了头,护士帮我换了房。
他很惊异。我们握了手。大夫交代了我的病情,拜托他照顾,说要有问题就按床铃。
我问过他的病情,只是腰疼,常规保养而已。我说了自己是装病,有事要对他讲。他紧张起来,关了房门。我简单说了自己的遭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他听。
“你是顶被的。需要我做啥?”
“做证。我需要你的文字证明。”
“没问题,马上写。”
我的感激在他的泪水前搁浅,只因那泪水太重,无力破越。
我们找来大夫,说在医院实在睡不着,想办转院手续。大夫也担心“抑郁症”难控制,便顺水推舟了。
雨后空气的香气随风飘送,拂过脸,入了心,如他最后一次抬手告别。“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邺风·燕燕》的场景,或许便是这样心花摇曳的默契了。那份默契,是深深的凝望,更是深深的信任和支持。我没有转身。爱,让人变得坚强,泪,只是无法阻止的雨。
月亮挂在楼顶,比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更大、更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明月装饰了窗子,也装饰了我的梦。
老公在等我吃饭。
出门的时候,我告诉老公是去开会,是差点让自己忘记的一个会,会上有自己的讲座。以往这样的活动是常事,他信我。
他见我疲惫,而且心神不宁,便追根问底。
我轻描淡写说了详情,但没有说律师的安排,怕他担心。他问了我的想法,我说了我必须提前做好的准备。“我有个请求……”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老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有我的决绝。我拿出结婚证,红色证书里有我们对彼此的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30年前当亚当、夏娃在伊甸园相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约的到来。
“我们得离婚。”
“我不同意。”
“如果你要帮我,就必须离。”
他哀伤的抽泣像无形的手,一刻不歇地揉搓着我的心。谁知再入家门,是否还能看见他在客厅厨房的忙碌?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16个字如红色的流星,闭上眼,几乎感觉到死亡的疼痛。现在,请你原谅我,你我的别离,才是我向死而生的勇气。
望着,望着,月光下,他的脸……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又是一夜的雨。
金黄的落叶散乱在道路两旁和学校的操场上。今天没有升旗,孩子们在操场捡落叶,依然是一片欢声笑语。
我和老公在民政局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缕缕雾霭慢慢破散,活色生香的落叶逶迤着展开来,浅淡总有痕,清冬里看到的,竟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人生啊,总需要笑着前行!
拿到了绿色的本子,我,心安了。
办了停机手续,把银行卡的钱转走,把电脑托朋友保管,把所有的证据做了法律信保。
老公陪着我,到一家私人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如果我真的被带走,我不想是在办公室。”
“那你就踏踏实实住着,单间,就当度蜜月了。”老公和单位告了假,说着调侃的话,宽解着气氛。
对面房间住进了熟人,我有些担心起来。“不能打招呼!”老公心思细密,果然是安排了监视我的人。
到门口餐馆去吃早餐,两个夫妻装扮的人尾随着我。
停车场有个红色轿车,从早到晚停在我的车旁。我把未接电话打过去,车里司机的电话响起来,“喂喂”两声,回头看是我,开车走了。
我和医院告了假,老公接我回家。我报了案,寻求到妇联部门的法律援助和保护。
我一直没有寻到出庭的机会,但律师把我收集的所有证据提交了。
法院终审判决下来了,诬陷我“渎职”罪的所有“伪证”未被采信。
终归,教育局还是输了。
这是一个关于图书采购的民事纠纷案,商家没有按照合同约定履约,教育局没有付款。但后来演变成了一场“政治”谋案,因为这笔款是上级的专项款,金额巨大,牵扯面广。我作为项目组组长,一是严格按合同履约,没有渎职;二是严把质量关,在“威逼”下不妥协。我保护了教育局的利益,保护了全县学生的利益,也保护了我自己。想想这个官司已经三年了,自己坚守一个“真”字,保存的证据链完整且实事求是。或许抵不过“初心”的勇气,日子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才完整了人生的碎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凄美的一城冬雨,终是落在落幕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