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兴盛小区里有棵槐树，这年的槐花比哪年都开的更多更美。一串一串的白花，像姑娘们的白长裙一样，从树顶上一直开的快到地下了，很是讨人喜欢。
　　 住在这个小区的人，除了刮风下雨和下雪，人们总能看到小区里的一个老太太，经常是独自一个人，在这棵槐树下从早到晚，一坐就是一整天。她是在看路人，还是看槐树呢？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也许她是老糊涂了吧。
　　 听这小区里的老人们说，老太太原先就住在这里。她的父母是东北人，而且还是知识分子。刚解放那时，这个城市开始建设，她父母就是那时来到这儿的，她出生在这地方，又是她父母唯一的孩子。她父母下世后，她就继承了父母的遗产，因此说，她也就算是本地人了吧。
　　 改革开放之初，城市开始大规模改造，老太太原先住的职工排房进行了折除，可就因为她家门前的一棵槐树，逼迫工程不得不停下来。按原先改造规划，这儿不保留任何旧建筑物，包括树木在内。出人预料的是，老太太不是不同意拆房，也不是胡搅蛮缠要高价，而是不同意挖掉她家门前那棵槐树；为这，施工单位和她再三协商，软的硬的办法都用了，甚至愿意赔偿近似她原有房屋的价钱，就这她还是不同意。她就一个要求，就是坚持要保留下这棵槐树。因为这事，施工单位反映到市政府，政府来人也没做通她的工作。最终，政府在听了她的要求后，又证求了一下这片原住居民的意见，让城市规划局实地勘察，并修改了原先的规划，才保留下这棵槐树。由此，她也成了这个居民区的名人。说她的名字，很多很多人不知道，但要说不让挖掉槐树的那个老太太，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
　　 这年，又到槐树开花的时侯，有一天快到中午了，一个老头来到这儿的居民委员会。
　　 “你好？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老头恳求地说。
　　 “你找谁？”居委会一个年轻人待理不待理地问。
　　 “她叫董槐花。”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多大岁数了？”
　　 “今年六十五岁。”
　　 “住那条街道？”
　　 “不知道。”
　　 “几栋几楼几号？”
　　 “不知道。”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给你找？”
　　 “她原先住建安处三排五号宿舍。”
　　 “你说的建安处，那时我还没出生呢，这不等于白说吗？”
　　 “你能不能问问这儿的老人们，也许他们能知道这人住什么地方。”
　　 “既然我问老人们，不和你问老人们一样？”
　　 “我一个也不认识这儿的老人，我问谁好？”
　　 正在这时，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听她和年轻人说话的口气，是这居委会的主任。主任听年轻人说过这事后，便询问老头。
　　 “你别急，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要找的人，她原先在什么单位工作，这就好找了。”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学生。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她还没有工作。后来她参加工作了没有，还是在什么单位工作，这些我就更不清楚了。”
　　 “那你们是什么时侯分的手？“主任又问他。
　　 “初中毕业。”老头答。
　　 “分手时，你们互相赠送过什么纪念品？”
　　 “那时，男女之间一般很少送纪念品；不过，在分手时，她和我约定在槐树开花的时侯，在她家门前那棵槐树下见面，她说她一定在槐树下等我。”
　　 “你能在重复一遍吗？”主任兴奋地说。
　　 老头照原话重新说了一遍。
　　 “你说到槐树，我想起来了。我们老主任在我接他班的时候，告诉过我，在这小区里有一个了不起的老太太，就为她家门前的一棵槐树，逼的市里改变了城市规划。我领你去看看那棵槐树，也许能在那儿能找到你要寻找的人。”主任似乎感觉这事存在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太好了，谢谢你！”老头很感动地说。
　　 “快到中午了，咱下午去，好不好？”主任征求老头的意见
　　 “这样吧，你把我领到那棵槐树下就可以了。只要找到那棵槐树，即使找不见人，我也就死心了。”
　　 “好吧，那咱们现在就去。”
　　 主任说完，就和老头去找那棵槐树去了。
　　
　　 (三)
　　 主任把老头领到那棵槐树下，老头看了看槐树就对主任说：“好了，主任你忙吧，谢谢你帮忙。”
　　 “树你看到了，我再给你提供个线索，老主任说的那个老太太，常年累月，除了刮风下雨和下雪，每天都会坐在这棵槐树下，究竞为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而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就更不好说了。现在是中午，到午休以后，她可能还会出现，你不妨先到街上吃点饭，然后再回来，也不会误你的事。”主任再次告诉他这些话。
　　 “主任，你的话我记着了，你放心回家吧。”
　　 “好，有事到居委会找我，再见！”
　　 “再见！”老头望着主任离去后，仍然站在槐树下。时而摸摸树皮，时而举手抓一抓树枝，时而又闻闻树枝上的槐花，时而围着槐树不停地走，时而又望着树身一动不动，似乎这棵槐树藏着天大的秘密。
　　 午后两点多，从六号楼二单元楼门走出一个手拿小坐椅的老太太。她刚走出楼门没几步便停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双眼直楞楞地瞅着树下这个老头。树下的老头同样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瞅他的老太太。令人想不到的是老太太忽然间大叫一声：
　　 “孙秋生！”
　　 更想不到的是她叫完之后，又大声吼叫：
　　 “孙秋生，你害得我好苦啊！”
　　 随着吼声，她把小座椅扔向老头，然后她扑向槐树，双手紧紧搂着树身，大声地哭起来。老头起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过了一阵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太太的身后，而且嘴里不停地说：
　　 “槐花，我对不住你啊！槐花，我对不住你啊……”
　　 老太太的哭声，惊动了这栋楼的住户，惊动了附近过往的行人，人们不约而同地都看向这位老太太，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文静少言寡语的老太太，今天竞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顾影响的大声嚎哭。他们又不明白，一个素不认识的老头，为何跪在老太太的身后，莫非他对她犯有不可饶恕的恶迹？
　　 老太太哭过一阵子以后，回过身来，不看围观的人们，也不顾忌人们的眼光，扭过身来，对着跪在脚下的老头大声说：
　　 “孙秋生，俺问你，当年说好在槐花开花的时侯，你来这儿和俺见面。没想到你是个背信食言的伪君子，一走了之。今天，俺不求你跪下赔不是，只求你说明白，为什么让俺苦苦等了你几十年？”
　　 “槐花，你听我说。当年，我确确实实在槐花开花的时候来这儿找过你。”老头含着泪水扬起头对着老太太说。
　　 “当年在槐树开花之后，俺就在这儿等你，一直等到槐花开败，也不见你的身影。第一年过去了，第二年槐花开了，俺又在这儿等你，仍然不见你的面。第三年，第四年，几十年不变，每当槐花开花的时侯，俺都在这儿等你。你不来，各走各的路也就算了，没想到如今你还在说谎话骗俺。”
　　 “槐花，我没有说谎，我也不忍心骗你。”
　　 “孙秋生，当着这么多人，你还说没说谎，没骗俺。你第一年不来，那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以及后来这么些年，你都上哪去了？”
　　 “槐花，我的确来找过你。你也知道，我是农村的，我们村是咱市最偏远的村庄，而且我村又在全市海拔最高的山上面；来这里几十里路，那时交通又不方便。我找不见你，又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你有父母亲，我又不敢冒然去你家里。我回到村里，还的出工挣工分，劳动一天挣下的工分钱，还不够来城里的汽车票钱，更别说住旅店吃饭店了。因为穷，我实在没闲钱往城里跑。”
　　 “俺知道你是农村的，俺也知道你家不富裕，俺是说你后来为啥不来找俺？如果你另媒她人，那你就什么也不要多说了。”
　　 “槐花，你让我把话说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和第二个女人有过交往。这一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把实际情况讲清，你自己去理解吧。找你的那年冬天，冬季征兵开始后，我应征入伍了，没想到我入伍的部队是工程兵。入伍后，部队直接开赴保密的国防工程建设工地。部队到了那里，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才明白是在四川那荒无人烟的大山里。按保密制度，除了父母有特殊事，不得随意与外界其它人有联系。既是写信，也不能写详细地址，只能通过某某信箱转递。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随便来找你吗？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后，因战备任务紧，又在部队待了五年。十年后，我转业在四川。我开始给你写信，但每次信件退回的信封上面总写着地址不清，我托村里人了解地址不清的问题，他们在信上也说找不见我写信的地址。联系不到你，我也就死心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吧。从此，我独身生活，不再谈论婚姻之事。我从那时候就一直想和你说清，为何没见上面的原因，可就是联系不上你。”
　　 “你不用多解释了，俺已不是三岁的小孩，能哄就哄，能骗就骗，你就直接说没见上面的原因吧。”
　　 “当年，你我都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别说了，你我都犯了极大的错误？照你这么一说，俺约你在槐花开花的时候见面，也是错误？真想不到你能说出这话。”
　　 “槐花，你别抢着说，你让我说完，你再说。”
　　 “好，让你说完，俺看你还能编出什么鬼话。”
　　 “当年，山上的槐花开了后，我到了城里找你，没想到城里的槐花已经开败了。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我都忽视了城里与山上有温差的不同，请问，城里与山上能在同一时段开花吗？”
　　 老头的话音刚落地，老太太忽然一下也跪在了老头的面前，并且双手紧紧地搂住老头的脖子，哭着说：
　　 “秋生，什么也别说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槐花，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老头也紧紧搂着老太太。
　　 围观的人们一看这场面，都自然地离开了。
　　 来年，又到槐树开花的时候，槐树下并排坐着的那一对老人，正幸福地谈笑着什么。
　　 老太太与老头的故事，虽然称不上传奇；但时过多年，仍是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更令现在的年轻人啧啧称赞！
　　
　　 （首发）
　　 2019.5.11日写于老年大学
　　 2019.11.13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