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暗夜之灯(散文)
每当无星无月的暗夜,我就会想起那次独行,就会想起父亲手中那燃烧的松明。
那是一年的冬天,举家搬迁到山场,去冬采集材。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在父母眼里,这个年龄还没有娶亲萌子,是他们无法卸掉的心头之累。在乡下,娶亲需要数额不菲的彩礼,置办不齐让他们长夜难眠。父亲是位林业工人出身,虽然已经退休多年,却还是把挣钱的着眼点放在自己的老本行上。他认准山场集材这项活计,只要肯付出辛苦,一个冬季下来,几千元的收入还是手拿把攥的。他就张罗着买了两头牛,套上车,拉上应用的家当,进驻山场。
赶牛爬犁集材,需要有两个人,我是当然的人选。可是在这方面我却一无所知,就是在赶鸭子上架!牛这个家伙,别看走起路来慢吞吞的,可有个蔫吧主意呢。对陌生人发出的指令,常常充耳不闻,我行我素。这天,我往爬犁上多装了两根木头,有些重了,它走着走着就耍起了牛脾气。好好的路不走,偏偏一头扎进树棵子里。
爬犁别住了,只好卸下来重新再装。我气得眼泪都快逬出来了,这个捣蛋的家伙,却没事似的回过头,斜着眼看我,似乎在和我暗中较劲呢。我看见父亲走过来,没好气地使劲踹它两脚,借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父亲没有说什么,要知道,这两头牛可是他的眼珠子。我当着他的面这么踹牛,是想挑战他的心理底线。如果跟我发火,就立马摔耙子不干了。父亲一边卸木头,一边说:牛也很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也是有感觉的,不信,你就捋一捋它的脖子,它会摇耳朵。
嘁!通人性?它还能像狗一样通人性?虽然不信,还是按照他的说法试一下。嘿!还别说,它真的会摇耳朵。我捋一捋它的脖子,发觉它的眼神也和善许多,还用头来蹭一蹭我,似乎在向我赔礼道歉呢。我不由地改变了想法,肚子里的火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山下的楞场里,遇到一老同学。他来我家工棚借点调料和酒,今天意外套了一只兔子,要好好的炖一下,全体大喝一把。他让我也去,我却不想去。原因是他所在的工棚在另外一条大沟里,太远了,差不多要走一个多钟头呢。
父亲不想让我去。赶了一天的爬犁,已经够累的,另外,家里有猪头肉,切上一盘也是不错的。嘁!这猪头肉还是在祭山的时候买的,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多亏了天冷,不然早就臭了。母亲每次都切得十分仔细,每一片都差不多跟纸一样薄,热汤一滚就卷缩到盆底,想吃一片很难,得把盆刮得铮铮作响,快赶上大海捞针了。一提猪头肉我就心里逆反,脖子一梗,跟着同学就走了。
同学的工棚里,大家在一起闲聊。当我说我家的牛会摇耳朵时,一工棚的人都乐了,我不禁一阵脸红,这才知道是父亲在哄我呢。兔子肉好吃,可是人多肉少,我斯斯文文的,筷子伸的短,只夹了一块就见盆底。在一片咀嚼声里,我毫无食欲,那块肉似乎又艮又硬,怎么都嚼不烂,实在无法下咽。想想在自家的工棚里,桌上的菜都倾向于我,任我挑挑拣拣。父亲常常喝几口汤就草草了事,似乎跟现在的我一样没有食欲。这一顿饭的落差如此巨大,是我始料不及的。
夜里更是难受至极。与别人挤在一个被窝里,浑身上下好像被一根绳子捆个结实。此起彼伏的鼾声,让整个黑夜显得波澜壮阔。我失眠了,不由想起了自家那宽敞而又舒适的工棚。父亲这时候在干什么呢?去给牛添草,还是戴着花镜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书?总之,他不会睡去的,我不进入梦乡,他断然不会先睡去的。我心头一震,动了回到他身边的念头。
立即起身,我在劝阻声里,固执地摸出门去。这一夜的黑是我平生未见的,远山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把夜色渲染的无限阴森恐怖。这一夜的黑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的任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这些能怨谁呢?山路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崎岖,绊倒了一跤又一跤,绊倒的次数多了起来,反而心里坦然了。厚雪的柔软,让我觉得就是自家工棚里的被窝。
这黑夜如同一堵墙,需要撞倒它,才能寻找到回家的路。这黑夜如同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却是透明的,让我看清了回家的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这黑夜到底还有多长。当一点萤火虫一样的亮点,让眼睛恢复了知觉,我确信那是我渴望的光明。
那一点点光明在与黑夜抗争着,并且在慢慢发扬光大着,仿佛把整个黑夜都点燃了。那是父亲手持着一块燃烧的松明,光亮把它映衬得棱角分明。
松明,是东北林区所独有的。红松树倒下腐烂后,树体内的油脂聚集一处,常用于引火炊饭。父亲把它点燃为我指路,更像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