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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病(散文)


作者:嘉禾 秀才,1350.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49发表时间:2019-11-22 10:10:00
摘要:寂寞也是一种病。

她扎着马尾。梳得很低,耷拉在脖子上,松散的头发把她本来就干枯瘦小的脸遮盖得更显瘦削。她脸色蜡黄,原本有神的眼睛,现在也显得枯萎暗淡。佝偻着身子,慢慢地挪动着步子,活脱脱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才刚过50,可就像个70岁左右的老人。那些50岁左右仍在在职场上打拼的、精力旺盛的女人,她无法去作比较的。一眼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时代的,甚至有代沟。年轻时,她五官长精致,用漂亮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否则,一个年轻的海军军官,怎么也不可能娶她这个农村姑娘的。
   可在这短短的50年的岁月中,她就把自己给弄丢了!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用一句很流行的话说:她有病。
   她来自淳朴的农村,只受过高中教育,因为年轻时长得美,被她同乡的老公看重并娶了她。因为她老公是海军军官,在她儿子上小学时,就随军来到了上海,成了一名新上海人。由于她没有很高的文化,又出身于农村,她不能从事复杂精细的脑力劳动。所以就被安排在街道做一些简单的后勤工作。她勤劳朴素,为人热情大方,因此工作上还算比较顺利的。当然她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家里的老公和孩子身上,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没退休前,她的日子也还过得和和美美的。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了,老公也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她该尽的责任也都尽到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挺空虚挺无趣的。雪上加霜的是,她已经快50岁了,要退休了。她突然之间觉得很惶恐,不知道以后大把的岁月用来做什么?
   刚退休回家,她和所有中国的退休大妈没有任何区别,就是约三五个好友,出去旅游,什么澳洲新西兰,什么巴黎伦敦,她几乎都去过;国内各个著名旅游景点像桂林海南张家界,大连青岛长白山等她也去过。只是美国她嫌坐飞机太长没去,还有中国的西藏她怕高原反应也没去。其他该去的,她都去过了。她想我才50出头,剩下的大把时间用来做什么?如果在农村还可以种种地,养养牲畜什么的,可这是城里呢,像她这样一没文化二没技能,要想找份工作做还真不容易。
   正当她觉得无事可做时,儿子结婚了,第二年就给她生了孙女。她想这下我可有事做了。可没想到的是她媳妇不要她带孩子,孩子给自己娘家的妈带。这样,她就彻底地失落了!晚上散步时就和一帮老太太抱怨媳妇不好,抱怨儿子没用。可她抱怨她的,她的媳妇依然不让她带孩子。反而一度曾造成了婆媳关系的紧张,让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大家就劝她说,你放弃吧,别让儿子难做人。你可以寻找自己的乐趣呀,把自己身体养好,自己的生活过好。
   在大家的劝说下,她慢慢就不再把精力放在带孙女上了。恰巧,就在这个当口,偶然,她有一晚看电视,把频道无意间调到了北京卫视,刚好在播放《养生堂》这档节目,她一下就被吸引了!她觉得那些名医说的知识太有用了,太有针对性了,就像在给自己讲座似的。于是,她从此以后天天固定时间要看《养生堂》。今天听营养大师说吃豆腐可以补钙。明天又听老中医说芦笋可以防癌;后天又有名医说南瓜可以降血糖;再后天又听专家说山芋可以防便秘。总之,每天养生堂都换医生和观众,每天都有新的保健知识和预防措施。她有了这档节目后,着实不寂寞不空虚了。因为她每天都要根据医生的建议去更换食谱和做各方面的健康训练,生活过得忙碌而又充实。晚上散步时还附带给我们普及健康保健知识。我们后来就给她封了个雅号叫“H专家”,她也笑纳了。
   过了不久,她开始对我们说,她胃不舒服,她说:“根据《养生堂》那些名医所讲的知识推断,我可能胃里长东西了”。于是她就去市里三甲医院挂号看医生拍片子。折腾了半个多月,医生说就是普通的胃炎,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没办法,她就回家自己按照《养生堂》里那些名医的教导,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喝。每天谨小慎微地,只在早晨吃点粥,中午吃点不放盐的蔬菜和一点鱼虾,晚上吃面条。但绝不吃饱,说吃饱会伤胃。一个月下来,胃好像是好点了,可人却瘦了一圈。身高162的她,体重从120斤,一下降到了100斤。其实这个体重如果保持着,也还是健康完美的身材呢。
   然而,事情没有到此结束。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肠子又出现了问题。她对我们这样说:“昨晚躺下,我发现自己的肚子鼓出了一个很大的包块,从小肚子一直向胃部伸展,而且是游走的样子。”问我们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情形?我们都齐声说“没有”。她就自言自语地说“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我有呢?是我肠子长东西了?还是我有血管瘤?”刚好前几天,我说过我的一个学生家长,因为突然血管瘤破裂死亡的故事,她就因此怀疑自己也是血管瘤或肠瘤什么的。她对自己的病状描述的非常形象“先从小肚子那里鼓了个大包,然后慢慢往上游走,手摸上去硬硬的,到胃那里就消失。几乎每天晚上都有的。”我们都劝她说,“那你去检查一下吧,这个是很奇怪,假如有什么问题可以早治疗的。”果然第二天她就去市里的三甲医院做了腹部的B超,可人家医生说,说她的腹部没有任何问题的。她不信又去做了肠镜,除了发现有一点小息肉,一切也是正常的。她还是心有不甘,总觉得自己是有病的。她甚至想起自己的母亲,她临死前就是不断地觉得肚子不舒服。她觉得她母亲是死于肠癌。她自己会不会也遗传母亲的肠癌呢?她一直为此纠结了很久。我们怎么劝,她也听不进去。
   刚消停了一个阶段后,她又迷上了东方卫视的《X诊所》一档节目,这档节目也是谈医疗保健方面的,常说各种病的征兆以及怎么去防止这些病的发生等。同样是每天请一些名家来讲座,每次都有典型的病例让大家去判断,然后有专家来讲解。她每天都认真去收看。有一天她看到二军大治淋巴瘤的杨教授在讲解淋巴瘤怎样来自我检查时,她模仿他的做法,就在自己的锁骨与肩骨这里来回摸索,忽然,她摸到了自己像有淋巴肿大的样子,于是她吓坏了!立即马上打车去了杨教授所在的长海医院,挂了他的专家号。然后又是拍片,又是化验血常规。等拿到片子给杨教授看时,太神奇了!真的发现她有点淋巴肿大。但医生说都属于正常范围。杨教授只是说,你半年再来复查一次。可她怎么能等到半年啊,她自己觉得自己肯定得了什么重病!她又去瑞金医院,中山医院挂专家号看了。人家和杨教授说得差不多,最多别人又添一句,“可能哪里有炎症,淋巴也会肿大的”。这句话,又激起了她新一轮的看病热潮!于是她又带着这个片子,跑了各家医院,直到最后所有医生都没有给她定性是什么病后,她还是不相信,跑到海军四一一医院,做了全身的PTCT。在确实验证她身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病变后,她才又稍微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是从此我们发现她精神明显不如以前,经常发现她很恍惚。和我们一起散步时,她最关心的就是问大家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比如问大家:“最近你们睡眠怎样?”然后她就说自己怎么睡不着,怎么半夜醒来等天亮时的煎熬;又比如问大家“你们大便顺利吗”?接着她就自言自语说自己怎么便秘怎么拉稀。要不就说“我最近又瘦了,吃饱了还不到85斤”。我们大家都在为胖担心,也都真心或假意的说“我们好羡慕你呀,有钱难买老来瘦呢”!她听后沉默一会儿,就又忧郁地说“瘦可能是病呀,许多癌症,一开始就是瘦啊”!这个想法,也是她在网上看来的。我们只有安慰她说“你不是全身PTCT都做过了吗?检查你没有病的,别瞎想了”。她就说“癌症是有潜伏期的。否则我吃的也不少,怎么就不长肉呢?”我们真的不知再怎么安慰她了。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比我们知道的多多了,她都可以称为各种疾病的专家了。比起她我们真的都活得稀里糊涂的,哪有道理去说服她呀,我们只能保持沉默,转移话题。
   有一个阶段,中老年群里讲保健的知识泛滥,我们一般理智的人看过就忘了。可她不会忘记的,她总是以她的思维放大各种真的或假的可能性。曾经有个阶段,对盐声讨比较厉害,觉得它是万病之源,高血压心血管病与它有关,各种癌症也与它有关,好像盐就等于是亚硝酸盐,就是癌症的第一杀手似的。从此以后,他们家餐桌上杜绝一切腊肉咸鸡咸鱼,更不要说酱菜小菜什么的了。最极端的,她炒蔬菜也不放盐。有一次她叫我去他们家吃饭,我一口蔬菜刚塞进嘴巴,觉得怪怪的,我问她“你菜忘记放盐了?“她笑笑说“我们家炒菜都不放盐的。盐是万病之首,还是少吃为好”。从此,我再不敢去他们家吃饭了,没有盐的蔬菜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后来有个时期网上又流行说剩菜亚硝酸盐含量很高,她就每天做三顿新鲜的,即使是肉类的剩菜也全倒掉;后来又听说蔬菜买回家不吃也会自动产生亚硝酸盐,她就天天早晨去买菜,而且只买一顿吃的,一天买三次菜,做三顿饭,任劳任怨不嫌其烦。
   现在她人真的越来越瘦,50刚出头,看上去像70岁一样干枯,走路有点蹒跚。可能是因为盐吃的太少,整天有气无力的样子。可是她对保健品却非常热衷。她每天早晨要吃很多保健品,比如像冬虫夏草,灵芝孢子粉,还有什么核桃黑芝麻蓖麻籽黑豆什么都拿来做早饭吃,中午还要用各种中草药煲汤喝。她对一天三餐的营养搭配更是讲究,什么一周要吃几次鱼和虾,几次肉,几样蔬菜等,她都严格按照网上或电视上说的去做。更可拍的是她对营养品的追逐热情,更是让我们大家觉得恐怖!
   她到哪里玩,一定不是去看那里的自然风光历史人文景观。她首先要打听的是这里出什么保健品,能治什么病,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导游陪她去买。比如去澳洲新西兰,她就会买很多鱼油,买麦卢卡,还有保肝保肠等等的各种保健品。大凡网上电视上说什么东西对人体有什么好处,她都会想尽办法去买,买回来就吃。我怀疑她吃保健品比她吃的食物都要多。
   有一次,她邀请我去扬州玩,说是由街道组织的很便宜,我一听就觉得有陷阱,叫她别去,她就是不听。我怕她被骗,只好陪她一起去了。那次的游玩说白了,就是一个校办厂推销产品而设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卖他们生产的益生菌。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可她就是糊涂地往圈套里钻。我们一到那里,就被带进一个封闭的会议室,营销的人,一会给我们看PPT说,人的百病之根,都是缺少益生菌;一会又放动画片说世界卫生组织以及专家们是如何评价益生菌的;最后还貌似请了医生,现场说益生菌对人体的作用有多么大。当这些营销手法一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推出了他们生产的益生菌了。我们多数人都看的很清楚,他们一开始推销我们就要离开,可她偏要留下,我硬是拉也拉不住!那天她就被骗花了5000元钱,买了他们所谓独特奇效的益生菌。后来他们还要继续推销他们益生菌的衍生产品,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硬把她给拽了出来!否则她那天不被骗上万块钱是不会罢休的。当时看她盯着保健品的眼神,就像华老栓盯着人血馒头一样,好像那益生菌,真的就可以包治百病似的。
   现在,她看过各大医院的医生了,做过各种仪器的检查了,吃过各种保健品了。可还是不见她比别人更健康,相反她比别人更消瘦更衰老!她自己也常觉得,一会头晕,一会腰酸,一会胃不舒服,一会大小便不畅,一会这里疼,一会那里痒的……。总之她觉得自己整天处在各种疾病的包围中,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每天吃的也不比你们少,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瘦呢?一定是被我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吃掉了”。于是她越是这么想就越焦虑越混乱。她的心理整天都处在“我有病”这种暗示中,时间一久,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的,因为人的疾病有很多都是精神焦虑的产物,而她整天处在这样的纷乱中,不生病真的很难呢!
   前天晚上和我散步,她突然对我说了她做的一个梦,说她在梦中,一个看不见面孔的人对她说“你只能活到66岁。“她说我当时就向他求情说“能让我活到70岁吗?”他果断地拒绝了我“不行!你只能活到66岁”。她说“我当时就被吓醒了,哭得泪流满面的。“她又接着对我说“我们家没有长命的,我父母二个哥哥都只活了60多岁。我也不会活很大的。”我劝她说“你父母的年代生活条件医疗条件都比较差,现在我们处的时代不同,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都比以前不知好多少,上海人平均寿命都达到83岁了。你别整天胡思乱想的,梦,都是你想出来的。”她根本不听我的劝告,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你看吧,看我活过活不过66岁,我一定活不过去的!是有人在向我托梦呢。“
   我知道,现在她是真的病了!她的各种叫疼叫痒的,真不是装的,她真的是难过的。只不过她的病,并不一定是肉体上的,而更多却是精神上的。可这也是病呀,而且还是不那么容易治的病呢!医学史上这样的病人还真不少!我曾劝她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她觉得我很奇怪,说“我身体有病,精神也没病,为什么要看精神科?你有病吧!”
   也许,我也有病吧?
   人一过50岁,孤独寂寞、恐慌担忧等纷纷而至。所剩无几的岁月不能无望而虚度。我及时调整、正确面对,参加户外运动,爱上江山文学网站,有社会的理解和关爱,病,一定会好。
   文字,治愈了我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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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中的她刚过50,却像70岁,瘦的不成样子。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长得俊俏。爱人是海军军官,随军后,她被安排到街道社区做后勤工作。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了,爱人转业到地方,她也退休了。刚退休那会儿,想要给儿子哄孩子,儿媳没用她,用自己娘家妈带。她心里不是滋味,四处讲究儿子、儿媳妇,造成婆媳关系紧张的局面。在大家劝说下,她开始放下带孙女的事。又开始琢磨养生保健。怎么吃?怎么养?结果身体状况稍有风吹草动,又开始“对号入座”,炒菜都能不放盐,咸鱼酱菜腊肉,更别想上她的餐桌。胃,肠、淋巴结、高血压心血管病等等都在怀疑检查范围之内。又开始吃冬虫夏草、灵芝袍子粉……买益生菌,居然被骗5000多元,新西兰的多鱼油,麦卢卡都买回来。医生看了,仪器检查都做了。依然消瘦萎靡,总有不自在的时候。精神的焦虑和疑神疑鬼的“我有病”心理暗示,让她整日处在崩溃的边缘。一个梦能让她泪流满面,信以为真。家人的寿命短都会让她惶惶不安担心自己命不久矣。朋友的劝阻似乎对她都毫无触动,被自己短命的执念禁锢着。她的病不是身体,而是精神。精神的焦虑紧张与胡思乱想最终让她苦不堪言,或许最终真的会导致其他疾病的发生和出现。文中的我开始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沾染上她的焦虑和对疾病的恐慌,从而呼吁,老年人的精神健康更需要重视起来。老年人精神健康问题需要家人和社会的共同关爱。一篇深度好文,从文字故事中给人以警示和启迪。莫学她,莫做她。欣赏美文,问候作者,推荐欣赏!【编辑:步步清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1129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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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步步清莲        2019-11-22 10:12:31
  一篇寓意很深的文字,部分老年人心理状态的生动体现。人老了,会孤单会寂寞,会精神上无依托。呼吁社会及家人共同关爱老人身心健康!问候作者,欣赏美文。欢迎投稿淡泊宁静!
我是一朵清莲,绽放浊世,只为清芳。
2 楼        文友:嘉禾        2019-11-22 14:23:18
  谢谢编者的阅读编按和评论,辛苦了!你的解读让拙文增色不少,再一次谢谢!真的希望年纪大的人引起警觉。
3 楼        文友:宫国军        2019-11-22 15:13:34
  欣赏佳作,敬茶!感谢投稿宁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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