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熹微，天空有初白的云影，暮秋的衢江水岸随处可见翠竹摇曳、芦花娉婷，它们和浩淼江水一起在风里洇浥成烟，不远处的绵延山峦依旧绿意葱茏，偶尔有一树、两树暗紫或艳红的乌桕像火焰般燃烧在峰岭间，亦有白墙黛瓦的村落隐现——分明一幅写意的山水画。画里，绿茵滴翠，影影绰绰有人家。
　　 这人家，是瀫水人家。瀫水，衢江龙游段古称，瀫水人家即衢江沿岸傍水而居的人家。我喜欢这个“瀫”字，只轻轻一读，已生出无限古意来，仿佛绵绵密密地携裹着属于瀫水古诗词中或婉约或磅礴的意蕴，不是吗，宋人郑得彝有诗《龙游八景•瀫水晴风》，徐慥有诗《瀫波亭》，郁达夫曾诗兴大发写下“瀫水矶头半日游，乱山高下望衢州”，杨万里更在瀫水岸边轻吟：下滩一日抵三程，到得盈川也发更……
　　 我也站在瀫水岸边吗？眼前如此清幽静谧，入目处山林茂盛，淙淙水流在日影下闪着粼粼白光，不远处一户人家掩隐于葱茏中。它那青砖与红砂岩砌筑的院落矮墙以探向时光深处的姿态出现，间或有竹篱，亦有探出竹篱的红枫，那必定是此刻最艳丽的颜色。院门斑驳古旧，门额上牌匾题字“瀫水人家”——我的目光只触及这几个字，瞬间已仿佛跌入了一段逆行的时光，好久才恍过神来：现在，我是在杭州植物园里啊，“西湖秋韵2019浙江省园林艺术精品展”正如火如荼进行中，印象太湖、瓯居海中，瀫水人家……它们所铺开的园林画卷，所展示的园艺美景，如何才不会叹为观止？
　　 才看见身边有游人如织，才听见啧啧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彼时落入眼里的，不止“瀫水”前笑语嫣然的女子和她认真拍照的同伴，还有一群穿了红色舞衣的白发老太太，她们雀跃着，若孩童般地跑进院门，端详，或者凝视，偶尔也回过头来作开门状，还羞答答地倚着门，用轻柔的吴侬软语彼此戏谑：哎呀，好看，好看。
　　 不禁莞尔。我喜欢听着这些凡俗的声音，它们带着记忆深处熟稔的亲切一起弥散在这片景致里，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如同夜半听到寂静里传来的远远的更声。这是尘世的亲暖。
　　 院门两侧挂着红灯笼，风滑过，它们轻轻地摇着，晃着，无数影像开始消隐、停顿、重叠、变幻。我走向瀫水人家。
　　
　　 二
　　 沿青石板台阶拾级往上，推开半掩的院门，我仰起头看四根老旧的木柱顶起灰瓦铺顶的屋廊，有些恍惚，而及膝处两根粗壮的横木便是坐凳，又素朴又笨拙。入内，走过，木地板发出清脆声响，似光阴，似历程，它们连同墙根那一地的青苔一起，落满了岁月的沧桑。
　　 院门里可有祖母，还是她才起身回屋里去？耳边还落着她的絮絮叨叨不是吗——这是瀫水人家的院门，有些老旧，却带着亲切，让人遐想。门边上有莲，莲叶正迎风扑簌簌地响着，彼时那般清丽绽放，转眼只剩枯萎的莲蓬在盆中风骨葳蕤；苍翠挺拔的意大利络石是绿篱，亦是照壁。眼前的构图极美，那些乡土的、质朴的意境顺势铺展，我踏着园路上青石板和老磨盘铺成的汀步蜿蜒往内，瀫水人家白墙黛瓦的屋子赫然入目。
　　 “风调雨顺颂华年，国泰民安逢盛世”，门边上粘贴着的红对联带着年代的质感扑面而来，我欣喜地看着，轻轻读着，仿佛每一字都能生出香味来。门是旧式的木门，门上有铜质门环，轻扣，有悦耳的回响。
　　 我喜欢这样的庭院，清寂的，素雅的，院里没有缤纷的花木，只在园路两侧植以葱绿的草，草中缀满天星、鼠尾草，几丛千鸟花看似随意地分布着，仿若有鸟儿在停歇，又若它们正呼朋引伴想要振翅高翔，充满了乡情野趣，更带了主人诗意的栖居。而举目处，整个院落里选取的大都是衢州元素，譬如衢州柚子树、常山石笋、龙游小辣椒，就连竹篱笆上也挂有牌子：来自浙西大竹海……这是“衢州有礼”诗画风光带的景观特色，原汁原味的瀫水乡韵在此被它们淋漓尽致地展示。
　　 “改善农村人居环境，建设美丽宜居乡村”一直被龙游作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任务，而以衢江、灵山江“两江走廊”为重点的乡村振兴示范带建设目前正热火朝天地推进中。我站在屋子前，看硕果累累的柚子树，也看东侧的“一米菜园”被修整得整洁有序，一畦一畦的菜地种龙游水白菜，也种龙游小辣椒，渐至恍惚，仿佛正走在两江项目的建设现场……
　　 园林造景方法极多，它常以模山范水为基础，借景有因，得景随形，通过各种手法营造“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瀫水人家里，让人流连忘返的何止是一座院门，一道矮墙，一米菜园，还有那架风车、那堆柴火、那张竹椅……当我举目，我的目光邂逅了一块介绍牌：中草药圃。
　　
　　 三
　　 这是怎样的瀫水人家，还种植着中草药吗？我有些惊喜。走进“中草药圃”，一块块制作精美的介绍牌已经印入眼帘，不止白毛夏枯草，我还遇见了一些久违的乡土中草药，金丝吊葫芦、十大功劳、金银花，以及叶边缘生了园齿的落地生根，亦有一棵一棵枝叶密茂的代代果，结着绿色的果实，像极了柚子，我看着，只看着，它们开始和记忆一起慢慢折叠，又慢慢洇散，似是故人来。
　　 蹲下来，我细细地看说明，当名称、药用部位、功能主治等信息一一入目，我不仅感受到了浓厚的中医药文化氛围，更感受到了建造者的别出心裁。是的，它是科普的，亦是别致的，它出其不意地吸引着我，驻足，或者凝视。我可以去想象吗，瀫水之畔的这户人家，它所种植的中草药何止看到的这些，在它的屋后，或者在它规划好的某个地方，有十亩，甚至百亩，这样多好。
　　 “本案以‘瀫水人家’为主题，再现了衢江沿岸傍水而居的一户乡土小院。仿佛才有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后相携离去，转眼时光辗转千年，只留宁静、安和的瀫水人家世代诗意栖居。在此意境中，我们借助微地形景观、花境等各种园艺手法，利用衢州元素，体现原汁原味的瀫水乡韵，寓意姑蔑文脉流芳百世，彰显“衢州有礼”诗画风光带景观特色。活力新衢州，美丽大花园，‘瀫水人家’是衢州风土人文的缩影，更是衢州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多态融合的展示。”看“瀫水人家”创意说明，眼前铺开的园艺画卷或水系，或景观，或人文，如此绮丽，如此秀美。
　　 绿色是生命的本色，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体是人与自然之间唇齿相依的一体性关系，它提供了绿色发展和美丽中国建设的行动指南，也表达了尊重生命的绿色价值观。走在“瀫水人家”，那果树，那花墙，那菜园，那中草药圃，无一不是生产生活生态融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自然人文相得益彰的美丽乡村的最佳呈现，而当文旅融合，它所铺就的诗与远方之路，它所点亮的美好生活之灯，它所搭建的文明互鉴之桥，都让“瀫水人家”的格局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它契合绿色引领，它打造了诗画般的家园。
　　 秋的阳光浅淡，微风里清香扑鼻。我站在瀫水人家的院落里，看如我的游人兴高采烈地参观，看竹篱笆前紫色的、黄色的菊花开到荼蘼，时光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