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真准，一入冬，气温便迅速降了下来，除了感觉寒冷外，就是飞飞扬扬的落叶了。
　　 人常说，秋叶飘落，可这都入冬了，才感到了秋叶的飘落。难道整个秋天的叶落，都集中在这个时候，还是城里的秋本就去得晚，只等这气温瞬降，齐唰唰地漫天飞舞？才一个晚上的功夫，就铺一地软软的金黄色地毯。
　　 踩着厚厚的一层落叶，看着清洁工忙碌着成堆成堆地清扫，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了家乡的秋，家乡的落叶。
　　 我的家地处渭河南岸，水位较低，草木茂盛。树木成了河渠两岸、村子周围、田间地头的主宰，而且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远望去，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着风沙和暴雨，固守着村庄和田野，映衬了繁花似锦的春天，绿荫了酷暑难耐的盛夏，让硕果累累的金秋更加光芒四射，灿烂辉煌。让日渐寒冷的冬天，莺歌燕舞，热闹非常。
　　 家乡多为白杨树。房前屋后，道路两旁，甚至田间地头，都栽满了白杨。一来白杨树高大挺拔，枝干笔直，容易成材，随便的一个大小枝干，都可以作为盖房子的最好木料；二来白杨树最易湿地生长，成活率极高，只要折枝插地，便可生根发芽。在盖房子全靠木料的年代，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是多么的招人喜爱。因此，栽植白杨树，就成了人们首选的树种，它的价值，甚至远远大于粮食作物的种植。
　　 树多了，绿荫就多，落叶更多。每到深秋初冬的交替，家乡就像一个金光闪闪的世界：树叶已经泛黄，开始随风飞扬，哗哗的声响是它们唱给秋的赞歌，飞舞的身影笑对冬的寒冷。即使枯败飘落，也要把最美的歌声和舞姿，献给母亲。
　　 我不想说落叶有多美，只想说落叶曾经有多珍贵！珍贵，是一种不能背叛的灵魂香味。
　　 每到落叶飞扬漫舞的时候，我们这些八九岁的小学生，三五成堆地站在树下，仰起头，张开双臂，看落叶轻飘飘从树上飞舞而下。砸在脸上，麻麻的，如春日的雨点一样舒服，接在手心，痒痒的，似冬日的雪花一样醉人。那圆圆的，黄黄的，如小手掌般大小的叶子，在一根细细的、长长的叶把的重力平衡下，飞舞起来的样子潇洒而自如，平稳而优美。展示着白杨树叶独特优雅的舞姿。
　　 它落下的时候，并不干枯。肉肉的，柔柔的，若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又如一个个翩翩起舞的仙女。一阵阵风起，便有一层层一片片的美。美得村庄田野，似乎都有了颜色。尤其是降温时的飘落，如天女散花一样，密密麻麻，漫天飞舞，不大一会功夫，铺大地一层厚厚的缎被。每到这个时候，便是我们最高兴、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可以躺在厚厚的落叶上面，打滚，嬉戏。或者静静地仰躺上面，看树上的落叶翩翩飞舞，看夕阳的余晖把高大的白杨树照得金光闪闪。上看，是广袤高远的蔚蓝色天空，身下，是散发着浓浓树叶味的家乡土地，那种坦荡和踏实，那种温暖和心安，几乎让我们沉醉其中，忘记了任务，忘记了回家。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落叶的确是一种珍贵的燃料。它可以让整个冬天的寒冷，温暖、安心。即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破坏这锦缎似的壮美，但把秒天许配给冬天的这一份美好捡拾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于是，我们争先恐后地捡拾起来，一把把，一搂搂，一抱抱地装进事先准备好的架子车里。那一刻，我们是多么的快乐，仿佛抓拾的不是落叶，而是珍珠玛瑙，拉着的，不是满满的柴火，而是满车的幸福。
　　 之后的十几天里，我们每天都要在放学后的时间里，捡拾落叶。最喜欢蹲在夕阳温暖的余辉里，捡拾这些落叶。夕阳的暖，落叶的绵柔，麦苗的青翠，惹得人心花怒放。忙碌单纯的童真背影，叠放在夕阳的暖里，多像一幅美到极致的图画。我们就这样捡拾着飘飘洒洒的落叶，一直捡到夕阳西下，一直捡到满载而归，我们和落叶一起飞舞，我们是捡拾落叶的诗人。
　　 渐渐地，树上的叶子稀疏了，树下的落叶也少了。但仅有的稀疏叶子，依然在我们的捡拾中飘洒飞舞，我们依然忙碌地捡拾。只是换了种方式，不再用手捡，用把抓，而是用长长地、粗粗地削尖的竹签，一手捏住低端，一手捏住上端，对着每一片落叶，一一扎进去，让叶子与叶子排列，形成厚厚的“一本本书”，抱在怀里，倒进车内，又接着扎，接着成书，接着倒进车子。如此反复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拉车回家。
　　 最后，天更冷了，树上的叶子基本落完，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了，如哨兵似地站成一行行、一排排，坚守在家乡的田间地头和村头村尾。而我们，只能丢下架子车，提着竹篮子，在有着树木的地方，哪怕是叶子碎小的洋槐树、柳树、榆钱树下，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地捡拾一遍。有时，为了等待树上的几片叶子飘落，我们会对着树干使劲摇晃，或捡起土块使劲掷去，直至那摇摇欲坠的叶子在外力的作用下，飘然落地，才捡起来装进篮子里。其实，这样做，并非真的要捡拾那几片叶子，而是想寻找一种乐趣，想看叶子飘落时的优美舞姿，想给寒冷的冬天一点蓬勃生机的景象，也是想给童年的我们留下更多落叶飞舞的美好记忆。
　　 有了捡拾落叶的经历，我们的冬天不再寒冷。当金黄的落叶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成为一堆柔软干燥的生火燃料，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母亲用它来烧火做饭，父亲用它来生火燃炉，爷爷用它来烧炕取暖，全家人都在落叶的燃烧下过着温暖的寒冬。这时的我，就像一位家庭功臣，沉浸在无比幸福的骄傲之中。
　　 是的，落叶给了我童年的乐趣，也让我看到了它的价值。它繁华了春，绿荫了夏，丰收了秋，燃烧了冬；它让一棵棵幼小的树苗渐渐长大，枝干粗壮，高大挺拔，成为有用之材；即使遭受雷电风雨，酷暑暴晒，也用绿的生机，守护母亲最美的风姿；即使走进生命的尽头，风华不在，也要把最美的舞姿献给母亲，献给大地，等待又一个轮回的浴火重生。
　　 作为落叶尚能如此，那么，作为漂流在外的游子，又该如何？难道不应该也像落叶一样回归母亲，回归家乡吗？！
　　 “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就让我用龚自珍笔下的一片落叶，来表达我的心情吧！
　　 我应该回归母亲，也必须回归母亲。
　　 又到一年落叶飘，此刻我，思乡的情更浓，回乡的心更切。
　　
　　 二0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