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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疫区的来信(第二十一封信)


作者:钉子 举人,390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48发表时间:2010-01-25 14:51:33

第二十一封信(收信时间5月21日)
   钉子吾儿,见信平安。许久没有写信,一方面是因为行程紧凑、事务繁忙,另一方面也因为沿途所经历之事大致相同,没有什么值得记述。我们一行从谟笃城堡出发,之后依次又经过了惚涵城堡、懏龀城堡;目前我们停留在亦只城堡;下一个将要光临的城堡,据说是溢河。
   以我沿途经历的种种所见,疫区的秩序井然,并没有稍见在家、在路途中听闻的种种奇谈,所以传闻不可信。另一方面,这井然的秩序当然源自于国家的维持,由此也可见,我们的国家应对突发事件是有力的,也可说是疫病的传播势头已被遏制住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要将其消灭。
   我一切都好,在这里也做了一些对战胜疫病有益的工作,对此我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父亲
   4月2日于东部亦只
  
   父亲的信写得非常简短,他的难于言说多半在下面这一页都还依然:
   上一页我写得非常简短,那是因为我不想写到任何真实,所以感到很为难,并且我也怕写多了,会忍不住透露了一些,而这些是我不想让杞实和家里别一些人知道的。不过,我个人确实平安,就是困难也没有遇上一点,但这似乎正是我感到很困惑、心神难安的原因。这一路走来,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实际的工作,无论到任何一个城堡,照例都是一个时间很长的大会,没完没了的讲话、讨论、表决,等等。我不太清楚这些会议对于疫病防治的实际意义,更无法理解国家安排这些会议的目的,甚至有时候都不太明白那些议题的意思,比如,这些天讨论的“一场疫病的防治对于国家精神的建设以及国家团结的意义”。每天都有人发言,说这场疫病能够促进国家的团结,有利于国家精神的提高,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它们是如何促进、如何提高的,也没有人解释一下它正在促进的国家的团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团结,它正在提高的国家的精神究竟是什么精神,它们的内容是哪些。前些天在懏龀城堡讨论的是“眼光传播疫病是否具有科学和历史的依据”,表面上看来,这样的讨论是有意义的,也确实应该把它弄清楚,但显然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而应该是动手去实证。讨论的虽然是“科学和历史”的依据,但在我看来,许多人的发言实在没有什么科学性可言。比如,有人说,在一则古老的传说中提到一只乌鸦在离开人世时告诫人类,当它第二次返回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它的眼睛,否则他就将变成一块石头……大会的现场很嘈杂,因为开会的人数量太多,就总有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有人在走动,总有人在说话、在私下做讨论……总之,我没有全部听清楚这个人的讲话,我也从来不可能完全听清楚一个人的讲话,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最终的逻辑是怎样建立的。但在我听来,他似乎就是仅仅以这样一则传说为依据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科学和历史。
   也许因为我无法理解这些大会——从它的内容到整个形式——因此这些会我就开得非常累。值得欣慰的是,在我所到过的这几个城堡以及沿途经过的其它一些地方都并没有发现任何感染者,这无疑证明了疫病的传播并没有波及很广,但这个情况又加深了我的怀疑:真的有传染性神经病的存在吗?或者,是不是国家在有意地让我们避开了传染区呢?最近,几次听到一则传闻,说是为了消灭疫病,国家将屠杀所有的感染者。作为一个医生,这是我决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用‘屠杀’这个词语。但是,作为一个城堡主,这件事我未必会反对,假如这种神经病真可通过眼光传染,仅仅看上一眼,甚至还更容易。据说,在溢河城堡我们将讨论的就是这个法令。
  
  
   19日这天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一直担心的事情:杞实的父亲来了。我需要和他说些什么。在开始之前我感到很窘迫,说到后来还依然是如此,虽然我们都已不顾廉耻开始耍赖。
   按照通常的礼仪,我们这样的城堡主之间的对话,各自需要二十个人来传声,也就是要隔开四十个人的距离。又因为是在我们城堡前面,我们之间有宾主之分,我是主,所以我可以多出五个人。戠垚见我加人他也加人。我又借口城墙太高、声音垂直传送比平行传送更容易走样,给自己增加了十个人(当然他们并没有全部增加在挂在城墙边的吊篮里),戠垚也跟着增加了十个人。我猜想我再增加一百个他也一定会跟下去,于是停住了。于是我们就隔着七十个人说话,彼此间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是由离他最近那人传来的:“他须发全白了,一脸的枯燥,瘦得像把生锈的柴刀,只要站起来身体就总要摇摇摆摆的,像是被风吹的;看样子,即使不是在生病也是大病初愈,似乎不久就将不与于人世了。”听了这话我很不高兴,当即传话给那人要他不要对我的长辈妄加评论,这可看成是对我本人的不敬。
   我们的对话很快就僵了:我拒绝他们进城的理由是,我们城堡人口已经太密集,再也容不下更多人;他坚持要进城的理由是,是我发出公文邀请他们来的,当来到之时却不让他们进城这会让他们很失面子。我反驳说我们的公文毫无邀请之意,不过是好心给他们予提醒,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接受外人相助的需要。他表示不相信我的话,说我不是狂妄自大就是年少无知认不清现实;我当然不承认,叙说了许多“现实”,表明自己从来兢兢业业、谨小慎微……我们各持一端,争论了许久,最后他提出:若是我一意孤行他也没有办法,他可以忍心不为我担心,但他总不能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担心,所以要求我把杞实送出城堡。而我说这件事不能有我和他来决定,去还是留得让杞实自己做主,而杞实自己早说过她决不愿意离我而去。戠垚再次表示说他不相信我的话,作为子女不可能也不应该不以自己的父母亲人为重。于是我们就对杞实应该以谁为重做了好一番论证,他的理由是她是他的亲生骨肉、与他血脉相连,爱他是天性;我的理由是,父母亲人由不得自己,而丈夫却是她自己选择的。他反驳说我同杞实还没有结婚,我说订婚就意味着婚约已经签订,要反悔需要充分的理由,而我从来不会给谁予这样的理由……最后据说他发怒了——因为我前面的话,那些人没有把他的发怒的样子传回来,——他说他给我十天时间做准备,在十天之内,要么对自己的出尔反尔至少给他四个他们可以接受的理由,要么让他的女儿离开这个随时可能崩塌的危险之地。
  
   第二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柠柯。虽然是这样的时日,一眼见到她也有几分感官上的愉悦,似乎还有种期盼着了什么的欣慰。这回是杞实让人去请我回来,我知道昨天同她父亲的对话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些也肯定在整个城堡传播开了,一场更大的恐慌肯定要发生。我猜得到同她将会说些什么,我愿意先来同柠柯说话;她说她在路上等着我,因为她有话要说。
   “我等了你好久。我听说,会让女人等着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是无意。”我觉得她与往日大不一样,瞬间会记起了某位风流人物的语录:“这个世间的人,要么追求,要么被求;真正的强者只被求而无所求。”
   “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简单发问。暮色里,同一个姑娘从墙下的小路上走过,感觉很特别,似乎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头顶有清朗的天色,分明还有光直接照在那里,就是我们的脑袋似乎都还足够清晰,而足底已是晦暗一片,脚步落下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没有什么事情,来看看你就不可以吗,我是你的情人?”
   “可惜我没有闲暇看你。何况,我把你们的钱都扣下了,还要死皮赖脸来看,我也怪不好意的……你还是趁天还未全黑赶紧回家去吧,当心被老猫抬走了。”我还可以开玩笑。当然啦,我似乎知道她会说什么。
   “没有闲暇来看我,你偏生倒是有闲暇来跟我说这些闲话。我听说,在一位高贵的小姐面前提到钱是有失礼貌的,尤其当这钱还同她有关系的时候;我还听说,同自己的情人说钱,那不仅是玷污高尚的爱情,更是羞辱情人;你一位堂堂的城堡主,这样毫无隐讳地开口就在你的情人面前说出了这个‘钱’字,这钱还多多少少与她有关,她还多多少少有些在乎,你这样做很失风度的,差不多可以说是无赖……”柠柯把这些话说得平平直直,给我看见的半张脸却是狡狯而妩媚,然而她可以一下子不说了,“看见了吧,你那手被我学会了,这些天我听说了多少话——不过我还可以先不说它,我还有些被你叫做‘正事’的东西可以用来震动你——颤动你——扰动你——啊呀!嘻嘻哈哈!如果愿意的话,我还可以说,它们关乎这个城堡的安危,甚至存亡。所以你需要对我保证,在方方面面的权衡思量完成之前,只可以你一个人听见。”说嘻嘻哈哈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嘻嘻哈哈,她确实在笑,有样子,有声音,但她分明是一下子变成了严肃正经,而我想这个才是今日真实的她。
   “那到家里去吧。”我简短地说。有些事情看来不可避免。
   “这个邀请不冒失吗?”她低着头,是要看清路上的一条弯弯曲曲的水迹,要把每一脚都踩在上面,于是她走得摇摇晃晃,“小的时候,我家门口有一口井,每天清晨去百药圃我总这样走——这么慢,你耐烦吗?——有一回走到了石头上,磕破了脑门,现在还留有一个疤——在我说它之前,你肯定没有看到——那里有一个坡,上了坡路变得很窄,而且两边都有一排树;东边,阳光从树丛间照过来,树干的影子把路切成一段一段的;那是些鱼骨槐,我最喜欢它们鲜黄一片的花了,它们正是在这个时节开花……说这些,你不介意吗?”
   “我很愿意听你说这些。特别是,假如你仅仅只说它们的话。”
   “可你却不问?你不想知道后文,隐含义,驱动装置?”
   “一问就生心机了。”
   “就不能不生?”
   “这很难。我们就是被这样训练出来的。”
   “我可不是!”她有点强调了,“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是吗?”
   “你还是不问?——看,我已经心机明显了,你说的没错。——我要说的一件是好事,一件是不怎么好的事,你愿意先听哪一件呢?”她又变回了先前的狡猾。
   “就先说不好的吧。”
   “为什么呢?”
   “先苦后甜——渐入佳境嘛。”
   “你开始不耐烦了?”
   “有点。”我说。
   她认真平和地接下说:“好不容易占一回优势,不说扬眉吐气、耀武扬威,让人卖卖关子都不行吗?……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这个城堡里,有些人在做一些事,而做这些事又预示着他们将做另一些事,两者都是你所不愿意发生的,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她停下让我接上:“这样的事在这个城堡里多的是,从前有,以后也将一直有,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你这个城堡主还欠缺得很……不过,我猜不出你是否假装。我先问你两个问题:如果南门外的军队进攻起城堡来会怎样?如果他们同城堡里的军队合在一起对付野蛮人又会怎样?”
   “我明白了。不过,这种事,你何必来搀和……”我们刚坐下不久,就有人来推门,“谁?”我问。“哎哟!”一个生来生脆而又硬生生引入了娇媚的声音,“我的大人,您在哪!我不过是来打扫房间。”“这个时候?打扫房间?下一次,开口之前你最好先想好了。”我转身过来,柠柯对我嫣然一笑,突然问道:“可以吗?”“什么?”我看到她的两根指头搭在眼镜的架子上,“当然,”我说。我自己就没有戴墨镜。
   就是从打断的地方开始,谈话继续。打断倒像是为它加上了必要的虚辞,因此柠柯就可以不必再说它们;而我竟然想到,同一个姑娘也可以如此直率地说话真让人爽快,即使它的内容并不爽快。“我要说的是,这个城堡有几个掌握军队的人最近接触频繁,不仅是他们相互之间,而且,”她特别加强了语气,却也克制着,“还掺上了别一些身份可疑的人……还有几位贵夫人也很活跃,她们出入一家人豪华的大理石门廊似乎也过于频繁了一些,她们同一位在这个城堡地位特别尊贵的小姐需要说的话似乎也太多了一些。”
   “虽然这些对我毫无意义,但是,柠柯,我仍要说,我很感激你特意来跟我说这些。现在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它们的?”当她说出来,我还是有些意外。
   “我如何知道它们,你无需知道,而且你也无权知道——不必做如此怪面对我。对我好一些。等我把下一件事情说完,你一起追问好啦。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相信我,国家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而且我保证,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从现在开始,绝不会超过一个月。”
   “你准备让我如何相信你。我知道的可不是如此。”
   “虽然我不知道你收到的公文里写了些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地说,那公文一文不值。还在好几年前,就是说我几乎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这样的公文我就起草过不少……算啦,我不卖关子啦。我早准备好了,今天要暴露自己。不过你先要答应我,绝不可以对任何人——你必须注意,我是说‘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我是个国家的官员,而且可以说就是在兵部任职。”这回我只能更意外。
   “你是国家的官员?还是兵部?为何要一直隐藏这个真实的身份呢?我竟然稀里糊涂地让国家的一个高级官员做了自己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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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自己的情人居然是政府的官员,这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这不管她是出于怎样的目地,都让我感觉非常别扭。作者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分析起来井井有条!欣赏!【编辑:幻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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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幻新        2010-01-25 14:52:35
  自己的情人居然是政府的官员,这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这不管她是出于怎样的目地,都让我感觉非常别扭。作者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分析起来井井有条!欣赏!
生活给了我源泉,我在生活里歌唱
2 楼        文友:钉子        2010-01-25 17:24:20
  说实话,连我都意外。但若是柠柯不是一个国家的官员,我觉得她的出现就没有完全的必要了。她是小说中唯一一个真正出现的国家官员,但仍有一种猜测她未必是,而我倾向于她就是——当然对烟子也有两次暗示是的可能,但我倾向于她不是——在我的想象里,柠柯的官员身份应该是世袭的,也就是说她没有为了得到它付出过努力,这有点类似于她的舅舅,国家说她有一个舅舅,她就有了一个舅舅。我对权力的产生一直感到非常困惑,为何一个人随便说一句,几亿人就一定遵从,那会不会几亿人都突然不遵从了呢?在我看来,两者一样古怪,但前者是现实。这篇小说中的所有官员,以及与官员相关的所有东西经常会很不合情理,我不知道是否权力原本就是扭曲的,还是因为我对权力的厌恶导致的扭曲的观察。
想象是小说最大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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