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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晴窗一扇(散文)首发


作者:赵亚亚 秀才,2501.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94发表时间:2019-12-04 09:39:36
摘要:四十多年的生活悄悄告诉我,暖阳,安静,清闲,聚在一起,那是中年人的稀缺品,唯有珍惜,方不负韶华。

那天是11月14日,我记得很清楚。这个秋天淫雨霏霏,那天却早晨秋高气爽,中午艳阳高照。我在十二班监考,教室面南,晴窗一扇,阳光如瀑,一泻无余。学生们认真答卷,我无需时刻盯着他们,教室里偶闻轻微的咳嗽声,卷子翻动时纸张小心翼翼的摩擦声。正午时分,室内温暖如春,是那种小阳春天气里惬意的暖和。我追逐太阳的脚步,或坐或站,阳光如流动的金色蜜汁,缓缓洒在我身上,甜蜜舒适。发呆,冥思,凝视,随我。在高度紧张的高三备考中,连续12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在寂静的考场,我可以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想,真美。
   正好我穿了一件大红的羊毛绒外套,阳光照耀,它柔软明亮,心也和衣服一样熨帖舒适。抬头看窗外,天碧蓝,无风亦无云,澄澈透亮。高空路过的飞机,张开银色的双翼,悄无声息地飞过,有点像航模。室内,微尘在光柱里轻轻浮动。每张桌子前,少男少女青春的面庞,白里透红,饱满生动,没有重点高中学生缺睡眠少阳光的煞白小脸,疲惫眼神。当下,他们专注地做题。
   一个半小时里,偶尔我低头看几页书,我带了林清玄的《岁月静好,不忘初心》。林氏散文,氤氲着佛光,弥散着馨香,每个字都如一朵朵盛放的莲,在读者的心田里摇曳。更多时候,我只坐着,晒太阳,看学生。四十多年的生活悄悄告诉我,暖阳,安静,清闲,聚在一起,那是中年人的稀缺品,唯有珍惜,方不负韶华。
   晴朗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大风降温,冷雨冰雪,接踵而至。“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每日清晨在风中跑步,踩着白花花的霜,看着厚厚的柳叶,折断的枯枝,总有道不尽的感慨。11月29日早第三节课间,三姐打来电话,说堂姐病了,乳腺癌,已晚期,没有手术的可能了……我握着电话,头皮一阵发紧,蓦地心田平地起旋风,似乎听见带着绿叶一身青皮的树干,突然“咔嚓”一声折了,断了……
   我们是一个院子长大的姐妹,她年长我六岁,今年整五十,自小她就是一朵又香又刺的玫瑰花。有回我哥惹恼了她,趁着村长来家,她双腿吊在崖畔上,晃荡着,哭诉着:“大伯啊,你再不给我做主,我就从崖上跳下来!”六十多岁的村长家里解放前是地主,半生阅人无数,他走出窑洞,手搭在额头上,瞭着崖畔上十一二岁的堂姐,回头对父亲说:“这歪女子,不知道长大了谁家老婆婆能缠下她的脚?”
   若她高兴了,一把将我这小堂妹拽过来,将我胡扭的小辫,三下五除二拆散,为我编得整整齐齐。俗话说,打断了的胳膊朝里拐。上小学时,如果胆敢有人欺负我们,堂姐不管三七二十一,进了教室,冲着对方,一顿暴打,为我们“报仇雪恨”。
   初中她在润镇中学念书,文化课成绩一般般,但是那所学校将她的体育天赋充分挖掘,让她在县上大名远扬,并入选市体校集训。若干年后,我参加比赛,才知道堂姐保持的市级女子跳远记录,十年之内,竟无人能破。她获奖的保温杯,送给了父亲一只,红色的外壳,里面是跟热水瓶一样银光四射的内胆。母亲下令:只准看,不许用。懦弱的母亲担心万一哪天堂姐发飙了,如果索要,我们家好“完璧归赵”。
   不知为什么,初中毕业后,风风火火的堂姐竟没有进入省体校,也没有像其他优秀运动员一样进入专业队。隐约听大人私下议论,似乎进专业队要花钱,要找人,二爸耿直,不给人低头下话,她毕业遂回家,开始在县理发馆工作。我初三时为了省钱,都觍着脸,找她免费剪发,她倒没有说难听的话,让我很庆幸。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放在堂姐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她自由恋爱,很快嫁人,姐夫是同村的,个高帅气,关键是脾气温和,和她的火爆正好互补。婚后生了一个男孩,遗传了俩人的优点,聪明洋气。那时,堂姐的人生之窗,亮堂堂,幸福的阳光肆意流淌。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全民经商,头脑活泛的堂姐开始在商场二楼卖衣服,两个摊位,全是高档货,他们很快有了车,在咸阳买了房,生活优裕,我结婚的时候红色桑塔纳就是姐夫开的。可好景不长,2000年元旦刚过,姐夫因为车祸,离开人世,孩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她单纯幸福的好日子,到头了。
   上帝为她关闭了一扇窗,堂姐自己打开了另一扇窗。刚强能干的堂姐收拾了衣服摊,涉足餐饮业。羊肉泡馍馆生意兴隆,后来又开了好媳妇炒菜馆,生意蒸蒸日上,人也很快恢复了元气,再婚又产子。这些年,她是《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匹夫贩卒,都是她的座上宾,她八面玲珑,与县委书记的合影,挂在她店里最显眼之处。鲜衣怒马,着一身西裙,文质彬彬;穿一套休闲,洒脱自然。她的中学同学大为惊诧:“当年假小子,而今成淑女,怎么看都漂亮。”堂姐,是小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
   都说性格是娘胎带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历经风雨的堂姐还是当年那说风就是雨、捉摸不定的秉性。娘家她的胞兄胞弟,哪个少了她的照拂?出手就是万二八千,不打绊子;姊妹间有事了,她甩出几百块,毛毛雨,小意思。她不高兴了,借给堂哥的钱立刻必须归还,她闪进门,拿了蛇皮袋子,装麦囤里的麦子。真的下手,不是吓唬。旁人吐舌:“哎呀,变脸比脱裤子还快。”
   有时候,她义薄云天,我出书遇到的难肠事,她一个电话搞定。她去看堂嫂的月子,拎了高级奶粉营养品几大袋,护士来给孩子注射疫苗,孩子哇哇哭。她立即和护士躁了,骂人家技术差劲,当即和对方厮打在一起,最后扭着护士去了院长办公室,叫嚣说理,院方“诚挚”道歉。她得胜回朝,拍屁股走人,堂哥在嫂子出院时,差点被院方刁难死,吓得没敢给她再言语。
   我怵她,虽然都住在一个县城内,见面机会却极少。我年龄小,日子也过得紧巴,她经常打趣我:“教那啥书呢?一个月挣的钱,赶不上我食堂一天的收入。”我默默无语,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任人奚落。每次见面,她上上下下打量我时,我便心里发毛,她不是挑剔我的衣服颜色不搭调,就是批评款式陈旧过时。我只得一笑了之,不亲近,也不疏离。加之她开的是食府,我更是敬而远之。穷人的自尊,贫寒中的自卑,在光鲜靓丽的她面前,我穷形毕现。
   但是,她真的能干,事业风声水起,养活着娘家一大群人,养活着夫家一家老小,前夫家一大家子人,美酒美妆,旅游打牌,抽烟喝酒,呼朋唤友,走到哪里都是,她都是焦点人物。
   我和她是两条平行线,我们的人生轨迹不可能有过多交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互相关注,互相映照。有人曾惊奇地问:“你俩是堂姊妹?差别咋那么大呢?”然后呵呵笑,笑容貌我与她天壤之别;笑文化水平,她和我云泥之别……
   可我知道,她不幸福,不快乐,就像她知道我穷,我卑微一样。性格决定命运,我们各有各的命,但是我从没想到,她年纪轻轻会得病,得上这种绝症。
   我静静地流泪,想起她对我说:“妹子,姐这一辈子遭遇的事,如果让你写书,几本子都写不完!”我想说,好姐姐,我可以用很美的句子来写人生,可惜我们不能是天空那永恒的星星,我们只有看着消逝的星星感伤。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扇晴窗,它飘进的春日的鲜花、夏日的萤火,我们姑且欣赏;当秋日的虫声、冬日的寒风不期而至,我们得全盘兜着,别无选择。我去探望化疗后的她,客厅里的她以酒瓶当话筒,一边引吭高歌,一边拍着抖音,和前来看她的闺蜜们逗乐子。我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放眼望去,此刻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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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活如此闲适,如秋日一扇晴窗之下温暖的正午,惬意,暖和,温馨,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文章从“晴朗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大风降温,冷雨冰雪,接踵而至”开始,陡然一转,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儿开始追忆一个熟悉的堂姐平凡又曲折的一生。堂姐是一位人物,率性耿直,勤奋精明,在小县城可谓叱咤风云,风生水起,养活着娘家一大群人,夫家一家老小,前夫家一大家子人,但生性刚强,不留情面,又命途多舛,尤其是刚刚年过半百,就罹患了癌症,令人唏嘘。结尾设计巧妙,照应题目,呼应开篇,机构完整,而且,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好文,推荐欣赏!【编辑:荷锄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121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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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荷锄叟        2019-12-04 09:50:10
  感谢支持星月诗话!深度好文,寓意深远!期待更多佳作!
原名,贾晔;笔名,叶中华;网名、新浪博客、微信公众号名,荷锄叟。
回复1 楼        文友:赵亚亚        2019-12-04 16:36:19
  感谢您的辛苦编辑,敬茶问安!
2 楼        文友:赵亚亚        2019-12-04 16:35:46
  今日阳光灿烂,可惜心情再也回不到11月18日了。始料未及的噩耗,总让人猝不及防,人生苦短,愿我们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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