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不是十分漂亮，可是，那时，她却是我们班男生心中的女神。
　　 现在细致地回想她的容貌：单眼皮，有点吊眼梢的眉毛，可我们认为那是丹凤眼；嘴比较大，甚至有点北京猿人的影子，可我们当时认为她有索非亚•罗兰的气质。
　　 费力的考进县城里的高中，我们农村来的孩子面对城里的学生和老师，多少有些自卑。那时，我们农村中学的英语起步较晚，教我们英语的又是一个并非科班出身的老头。因此，我的英语学得很糟，担心高中教英语的还是老头。
　　 第一天上课，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她穿戴虽不能说太时髦，却也很整洁雅致。卷着头帘，梳了两条齐肩发辫。她站在我们面前，神情庄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后，就讲起课来。她的声音非常甜美，从她嘴里说出的英语，唱歌般美妙动人。我第一次发现英语也并不是多么难说的语言。
　　 她是刚从师范院校毕业分配来的，我们就叫她新老师。她讲课非常有耐心。几堂课后，我对学英语的顾虑打消了。我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背单词上。我和住宿的同学早晚都去校园旁的小河边背单词。那时，想起课堂上新老师的微笑，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考进了外语学院。
　　 平时上课，新老师对每一个学生都抱有很大的希望。不论是城镇的还是农村的，她都一视同仁。她提问时总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我的口齿不好，其他老师一般都不叫我回答问题，新老师却时常提问我。而且，每一回都很客气的样子。有一次，我的回答很糟糕。她为我纠正后，还像安慰小孩似的鼓励我。其实，我们中的稍大一点的学生也比她小不了几岁。可是她仍然对每一个学生报以微笑。那微笑，充满了关心和鼓励，信任和温柔。不过一个月，她成了最受我们欢迎的老师。
　　 教我们数学的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讲课多半是训斥，简直视我们如仇敌。同学们背地里叫她母夜叉孙二娘，也有叫她母大虫的。那母大虫看不惯新老师对我们的态度。一天天恨恨得对我们不屑一顾的样子。有一天，她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不平衡，竟不避我们学生的面，以长者的姿态对新老师说：“你讲课怎么老是笑脸？有几个能听进去？别给他们好脸，要不然，有几个会想入非非的！”这一下，几个听见这话的男生气得不行，声言要给母夜叉的自行车放气。但终于没有成行。
　　 但从此，仿佛一下子被母夜叉说中了似的，我们上英语课不再像原来那样充满热情。只有女生支撑着课堂，男生大都沉默寡言了。其实越是这样越让人想入非非。大家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而新老师，似乎根本没有把母夜叉说的话放在心上。提问仍旧是提问，微笑仍旧是微笑。见老师毫不在意，我们也就不再故作深沉了。于是课堂气氛又逐渐活跃起来。
　　 别看我们是高中生，可是个个孩子气十足。有个同学小李，他很淘气，个人卫生不太好。有一天上课，新老师走到了李生的桌前，李生竟装模作样地向老师请教什么。新老师皱着眉头回答了几句，就赶紧离开了。后来大家才明白，原来李生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味。李生家在城边住，整天骑自行车上学，个人卫生太差。这一下把我们班几个大男生给惹火了。他们把李生交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顿训斥，说你那卫生状况，不怕把老师熏倒？说他太丢我们男生的脸了。再看李生的指甲，又长又脏。李生如梦方醒，表示以后一定把个人卫生搞好。这以后，李生竟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整天一有时间就去水房洗手，洗脸。衣服穿得也整齐了，还随身带了一块手帕。他本来长得就很白净，一收拾倒也水灵干净起来。到后来，李生简直就变成了一个风流俊俏的奶油小生。大伙儿还根据英语教学电影中的人物给他起了洋名叫沃尔特。新老师对沃尔特的变化很高兴，总关心他的学习。她知道李生的家庭状况困难后，有一天，竟送给他一件汗衫。这让大家嫉妒了好一阵子。后来一致认为那是同情才罢了。
　　 李生因此也特别感激新老师，并说他家那边秋天还有苹果，只是现在还青，很酸涩，但老师如果愿意吃，也可以带来几个给老师尝尝。瞧瞧，那个善解人意啊。把个新老师感动得就差没掉眼泪了。后来他还真带来了半书包青苹果，大约还有落地果。这一回，还没等到给新老师，就让我们给瓜分了。临了，大家说，这么又酸又涩的青苹果蛋子还想给老师吃，真是掉价，还是等秋天给老师带点红透的苹果吧。班里的小诗人刘文为此还写了一首诗歌《苹果熟了》：
　　 “秋风把我的脸颊抚摸，一如你那温柔的目光。阳光洒满我的身上，恰似你那温暖的笑容。春风化雨，我青涩的绿叶享受你脉脉的滋润。润物无声，我用淡雅的花香回报你的哺育。经历了夏天的火热，我的青涩逐渐被火红代替。一个个圆圆的红脸庞，蕴含着甜蜜的心情。秋风低吟，绿叶在歌唱。哦，苹果熟了！”
　　 这首短诗成了我们幸福的宣言，大家时不时就在宿舍里朗诵。后来不知道谁把这首诗歌抄给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以为是专门写给她的，竟高兴了好一阵子。后来发现男生们都会朗诵这首诗，很是生气。这首诗也让其他女生嫉妒得不行。
　　 李生的学习兴趣也越来越高了，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尤其是英语成绩，竟排在了年组前十名。
　　 后来，据说，秋天时，李生还真送给新老师一大皮革兜子苹果呢。好在见到的人不多，要不然又给瓜分了。那时，李生每天中午都跑到我跑到我们宿舍里唱歌，唱的都是时下流行的外国歌曲。什么埃及的《尼罗河》了，美国的《红河谷》了，还有印尼的《唉哟，妈妈》了。他头发带点自然卷，又长了一个白净的瓜子脸，加上总是迷惘忧郁的眼神，唱起歌来还真像是一个外国佬，难怪新老师那么关照他。
　　 又一个学期开始时，镇里走读的同学告诉我们，发现一个很时髦的男青年每天早上送新老师上班，并断定新老师一定是搞对象了。听了这消息，大家一时兴奋起来，吵了一阵子后又都不说话了。似乎在研究一件事总也想不出个办法一样。沉默之后每个人心里都是莫名的怅惘。大家不再像平时那样互开玩笑了。无论课上课下，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新老师也敬而远之了，生怕接近她对她不恭似的。我们竟后悔当初为什么与新老师近乎呢。我们男生情绪低落，女生们却兴致正浓。她们整天别读外语，一读外语就挤眉弄眼的，仿佛都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了似的。
　　 有一天早上，李生伙同几个走读生在上学的路上等新老师上班，当那男青年用自行车载着新老师过来的时候，几个家伙别有用心地一哄而上，从新老师的“专车”旁示威似的飞驰而过，弄得那男青年莫名其妙。新老师发现是他们几个在捣乱，不仅没有生气，还冲他们几个微微一笑。多亏那一个微笑，他们如获至宝，得意地跑到学校。大家议论了一个早自习，一致认为新老师的对象不错，是高仓健类型的。似乎就放心了，大家全票通过了。讨论中，我们男生们都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女生们要么幸灾乐祸的样子，要么就是一副唉声叹气、漠不关心的神态。
　　 过后，大家仍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知道似的问新老师，那个天天送她上班的人是谁。新老师被我们一问，脸刚一红，马上就被她那美丽的微笑掩盖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他的同学，他们一起毕业的。当然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因为她的车子坏了，男朋友非要送她。有两个女同学听了嫉妒的要死，说什么时候咱也能有护花使者啊！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结束的时候，听说新老师已经结婚了。她烫了头发，一改以往的青春女子形象，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尽管她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还是那么甜甜的微笑，但我们却总感觉不再是先前的她了。
　　 也许是快要临近高考了，大家都很沉默，更很少再谈论新老师什么了。我们竟然没有向新老师要喜糖。新老师整天还是那么面带微笑，可我们感觉那微笑总有点勉强，或者是牵强，反正跟原来的微笑不一样了。我们甚至有点怕见她的微笑了。
　　 尽管我们不少同学最终英语学得还是不怎么样，可是我们仍然很感激新老师当初那亲切的微笑。告别校园那天，我们男生一起买了一面精致的台式圆镜子送给了新老师。新老师微笑着对我们说：“谢谢你们！”我们勉强地笑了笑。那时，我们心里不再想高考能否金榜题名，却都在想，新老师，你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了呢？为什么不等到我们毕业了再结婚呢？
　　 李生在新老师的鼓励下，最终考上了铁路学校，成了一名潇洒的火车司机。我们其他几个男生也都考上了大学或者专科学校。那一年，我们放暑假，在火车站与李生相聚。大家相约要去看望新老师，不知道谁问了李生一句：“你家那儿还有苹果园吗？能不能再给我们弄几个青苹果啊？”李生不好意思说：“真的那么好吃吗？你们不嫌酸啊？”大家齐声说：“是啊，就是难忘那个滋味啊！”其实，我们不只怀念青苹果那个酸涩的滋味，我们是在怀念快乐的学生时代，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还有那真挚的师生情谊。
　　 一晃儿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听说新老师现在已经是全国优秀班主任了，但不知道如今，她的微笑还是那样亲切甜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