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路】时光(散文)
一
我写下这两个字,突然觉得很茫然。想到刚才已经过去,一天天,一年年,从我手上消失,最后又去了哪里?感觉它们是那么亲切,又觉得冷酷无情,像刽子手的刀子,没有一丝怜悯。在我明白了它,刚想去珍惜,却血淋淋地变成了永别的尸体,无论怎样呼唤,即使留恋绞得我心神不安,它还是绝情地一去不返,只把叹息的机会留给我,留在心里,像一个永远的谜。
2019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如果你写日记,还像原来那样写信,末了要署名,签上日期,再过一个月之后,这些都变成了历史。这让我想起以前写信的时候,那是在上大学,隔三差五地给家里要钱,假惺惺地先说一些安慰的话。家里好吗,妈妈好吗,姐姐好吗,弟弟好吗。我最近学习怎么样了,考试又考了第几,天气冷了,妈妈要注意身体。还没有说完,话头一转,一下子就说到正题上。没钱了,这个月可能熬不到月底,希望收到信,三五天之内赶紧寄钱来。很迫切地署名,写上日期,1994年,某月某日。算着日子,钱来了,揪着的心落了地,又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阵子了。等到了下一次,还是老一套,先说好话,再要钱,最后署名,写上日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1995年,某月某日。好像那时候的日子都是算计好的,每一天,每一个星期都扎在心里。我也熟练那样写,这也可能是一生中写信记日子最多的时候,变成了习惯。等到1999年过完,二十一世纪,新年的记法里,我成了陌生的人。把1写成2,不管是手还是心里,突然变得生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总觉得还是当哥的年龄,出了门,已经有人叫叔了。那些花白胡子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哥们,我成了他们的兄弟,回过头来才发现,年轻这两个字早已给了别人。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娶妻生子,养儿育女,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有时看看妻子,感觉那听我说话的还是翩翩少女,羞羞答答的年纪,等她不耐烦地唠叨,我才知道她跟我一样,也已经变成了老太婆。都老了,这时光也在她手上,不知不觉地早已流光。
真快,我的孩提时代又到了孩子们身上,似乎相似,又好像截然不同。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在跟吃抗争,盼着开饭,又害怕开饭。成年累月是一样的吃食。打了玉米,吃玉米,挖了红薯,吃红薯,变换花样的时候,也不过是在玉米粥里再煮几块红薯。菜也是自家地里种的,种什么吃什么。夏天还好,可以有野菜轮换着变来变去,冬天就那两样,咸萝卜加酸白菜。不吃饿,吃多了心里难过。说真的,那时候什么都不盼,就盼过年,像那首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儿歌一样。“过年好,过年好,吃白馍,砸核桃。”那是真的好!不但可以吃好的,还能穿一件新衣裳,走街串巷,看见谁家的碗里多了一块肉,那简直就是另一个天堂了。眼睛里全是羡慕!
可孩子们的哪里知道,做父母所受的煎熬。“人家过年咱不年,提起过年发熬煎。横批,凑合凑合。”那时只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大人们说的时候也总是嘻嘻哈哈。孰不知那袋子里的粮食变成钱的时候;攒下的鸡蛋换成米的时候;站在布摊前左右为难的时候;站在肉铺里狠下心来的时候。我们的笑声里又给他们增加了多少眼泪。现在当我到了他们的年纪,像他们一样养家糊口,回头看看孩子们,我才知道了,天下的父母竟是这般辛苦。体会的同时,我只能感叹地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也算是有良心的人了。
二
一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觉得只有真正懂得了为人父母的心,那才算是。体会不到这个,永远是个孩子。谁都想坐享其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体会不到别人的辛苦,等体会到了这些辛苦,那是因为自己正在让别人享受。当你的孩子跟你顶嘴,向你提出要求,满足他们或者满足不了的时候,你为人父母的心里真的才会五味杂陈。这时候,生气、难受、委屈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小时候。你的态度和任性又惹了父母,他们又是如何对你,如何让你满足,满足的背后,不知道又咽下了多少痛苦。等你懂了,明白了,他们也都老了。
这时候你才觉得,这时光真的是割肉的刀,忍着疼,也难以留住。你想报恩,想把最好的给他们。吃,咬不动了,穿,不讲究了,说的再多还是那句话,给你留着。他们总是心疼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像你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份牵挂,世代相传。传来传去,都是为了生活。
生活不易,活着更不易。如果让你回过头来看,几十年前,谁又能想到今天?我们总是说生活会越来越好,但究竟会好到什么地步?可能谁也不知道。母亲总是说她怎么也想不到,老了老了,却享福了。这是真的,如果现在还用“吃白馍,砸核桃”来哄孩子们,他们早就烦你了。这生活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吃的问题,穿的问题,早已变成了鸡毛蒜皮的事。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以前的露天电影。如果把这些说给孩子们,他们肯定会说那是活受罪。是啊!三九严寒,忍饥挨饿为了看一场电影,有时甚至还要跑几十里的路。可孩子们哪里体会得到,在那个年代里,一部电影留在心里的激动会有多久?我到现在还记得,什么时候?看了什么电影?脚冻得没有知觉。什么时候回了家?钻进被窝,睡到第二天,身上还是冷的。可心是热的,电影里那些人物,台词,动作,情景,涌现在眼前,不知道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了多少光彩。
再比如,第一次听收音机,第一次看电视,第一次骑自行车……我记得是那种老式的28自行车,很大,很笨重,说起来倒让我想起坐它的时候。一家人出门,走亲访友,我坐前头,母亲坐后头。大包小包挂在车把上,父亲蹬着,风呼呼地响。那时水泥路很少,全都是牛车土路,一路的颠簸,最害怕的就是父亲刹车了。因为小,也因为出门高兴,早把父亲的叮咛忘得一干二净。那老式的车把,刹车是机械的铁杆,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放在缝隙里了。等到了紧急刹车,停下的是车子,疼的是手指,已经夹出了血,痛得要命。赶紧从车上抱下来,放到地上,因为坐着老是一个姿势,腿早就麻木了,站也站不住。母亲着急,父亲生气,自己又哭哭啼啼,本来一场开开心心地事,却变得没有一点意思了。这时又惹得父母吵架,摔东西,连亲戚也走不成了。
我经常对孩子们说以前怎么怎么样,他们毫无反应,像听天书似的,感觉那是童话故事。说着说着,我也觉得虚幻了,好像经过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有时走在街上,猛然之间,也不知道这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这么高?马路上,汽车什么时候一个接一个?身上的衣服越来越薄,却越来越暖和。吃的,喝的,早已不是因为饿,因为渴,只是想尝尝,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眼花缭乱的饭馆到处都是。回到家,冰箱、电视、洗衣机、手机、电脑、遥控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生活早已在享受了。
三
真的不敢想,1999年,我还在写信,署名,买邮票,粘信封,盼着收到回信。拆信,看信,想象写回信的心情。后来,买传呼机,呼机响起,满大街找公用电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那时候想,有了这个,不管你躲在哪里也能让人找到。好像这人和人只隔了几分钟的距离,就在隔壁,在同一条街的拐弯处,呼机一响,他就会回过头来。已经很方便了,但更方便的是有了手机。好像他不在隔壁,就在你的口袋里,在你身边,随时随地可以唤来。什么时候想就什么时候说,说完了,马上就到。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想起那些写信的年月,这才几年,已经是另一个天地了。有时我给孩子们说,说信息不通的时代,他们惊异地冒出三个字:“哪咋活?”是啊!如果没有这些,离了电脑、手机、飞机、火车,那生活对他们来说真的就不叫生活了。
我曾忍受过没有电的日子,当重新点起蜡烛的时候,那种焦躁不安,心急如焚,真的难以忍受。只觉得全世界都暗淡了,黑暗中一切失去了意义,除了呼吸还在证明自己还活着。可真要活着忍受这种痛苦,那简直生不如死。盼着,求着,电来了,灯亮的那一刻,全世界也跟着复活了。灯光闪烁,家里亮堂了,张灯结彩,街上辉煌了,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这才叫人间。
让你看看,等你拥抱,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幸福。我的,你的,都在这时光里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新的,旧的,让我常常发出感慨,消失的也很甜蜜,走来的更加美好。我们有时候回想,那是因为我们经过了时光,也许它真的消失,只把回忆留给了自己。既然是自己的,那它们就没有失去,都在你手里,心里,在你每天的生活里。我突然明白了,时间就是一个人的命,是他的生命历程,回到现实的生活里,就是他喜怒哀乐的故事。像我曾经经过的,其实都在,只是有些已经看不见,摸不着了。就像今天经过的时光,它躲进了暗处,可能正在和昨天的、前天的,聚在一起,在某一个地方,正聚精会神地把你观望。
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人要经常看看自己,比如一个月,一学期,一年。看什么呢?看自己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收获?学习、工作、生活,有什么成绩?实现了多少目的?懂得了多少道理?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是错了,还是对了?如果两手空空,只能说明过去的时间全被你浪费掉了。
他让我记着,做人不能做半瓶水。俗话说“满瓶不响,半瓶晃荡。”人不能夸夸其谈,指手画脚,要有真才实学,脚踏实地。我记住了他的话,就像今天突然想到时间,失去和拥有的同时,我还是很充实,也算对得起他了。至于时间究竟去了哪里?我想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因为每一天都在自己的手里,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它正义无反顾的离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