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以后，我和三个同事一起去吃饭。来到一家饭店门口，这个同事说：“这家店的菜味道寡！闭着眼睛点个菜就行，反正都一样，都是没有味道的。”
　　 换一家，那个又说：“这家店我真的挺佩服的，点个猪肉，吃着以为是土豆；点个土豆吧却以为是猪肉了。”
　　 再换一家，另一个又说：“装修得很好，但要我选的话，我宁愿选路边摊。”
　　 来到一家谁也没吃过的饭店门口，我问道：“这家怎么样？”其中一个同事拿起手机查了一会，说道：“这家饭店才三星（五星满分），如果三星是满分的话，可以进去。”
　　 我抱怨道：“我还要去订做裤子，你们这样挑肥拣瘦的，还吃不吃？”
　　 又走了几家饭店，三个同事左一个嫌弃右一个挑剔，始终没能把饭吃成。
　　 在奶茶店喝完奶茶之后，我们四个分头行动，他们三个分别出现在三家面馆：一个吃杂酱面，一个吃牛肉面，还有一个吃兰州拉面。要说肚子不饿，那是骗人的，只是没有饿到走不动而已。我被他们这么一阵搅和，没心情吃饭了，干脆直接去柳易巷做裤子，完事之后回家吃碗方便面了事。
　　 我在几天前发现柳易巷有家专门订做衣服的门店，这里很偏僻不是主干道，敢在这里开店，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多牌子的裤子我都穿过了，都不满意，订做的应该能让我满意吧。这家店不大，墙上挂满了衣服，唯独没有裤子，中间是个工作台。裁缝是个有点精瘦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一条皮尺，带着老花眼镜，我一进门他就问：“做衣服？”
　　 我说：“做裤子。”
　　 裁缝给我量尺寸，当量到腰围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裁缝说：“肚子饿了？”
　　 “刚下班。”
　　 裁缝马上开始给我做裤子，脸上表情充满不屑，仿佛自己是造飞机的，跑来造自行车……
　　 “做好了，你可以回去吃饭了。”裁缝把裤子叠好装进袋子递给我。
　　 “我试试。”
　　 “不用试，不就是条裤子嘛，赶紧回家吃饭吧，有什么事打我手机。”
　　 第二天我急急忙忙起床，穿上新做的裤子去上班，到了公司我才发现裤头有点小，勒得肚子很紧，穿着不舒服。我打裁缝手机，裁缝说订做的裤子都这样，多穿几天裤头就松了。后来我又穿了几天，还是觉得裤头有点小，我带着裤子去找裁缝。
　　 裁缝说：“你那天是不是饿着肚子来的？”
　　 “是。”
　　 “所以嘛，量腰围的时候量小了，我帮你改改。”裁缝说的改改，就是把裤头上的扣子挪到最左边。
　　 “就这样？”
　　 “裤头是没法改的，除非重新做一条。帮你把扣子往左边挪一挪就可以穿了。”
　　 “那我再做一条。”
　　 我又做了一条裤子，这次在店里试了一下，裤头不大不小刚刚好。下水一洗，问题来了——掉色！洗衣机里的水黑得都快赶上墨汁了。
　　 我去找裁缝。
　　 裁缝说：“不就掉色嘛，你拿盐水泡一泡不就不掉色了。如果还不行，洗上一年也就不掉色了。”
　　 “为什么？”
　　 “洗上一年的裤子，该掉的色也都掉光了，实在没有掉光，裤子也旧得差不多了，你该换条新裤子了，也就不掉色了。掉色是布料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这掉色的布料不给你做成裤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再做一条吧，这次保证不掉色。”
　　 这第三条裤子确实不掉色，裤头刚刚好，可是出现了一个新问题，两个裤腿稍微有些大，我喜欢修身型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麻烦，裤腿大有什么问题？没问题啊，裤腿大的裤子走起路来生风，大家都喜欢裤腿大的裤子。”
　　 “我喜欢修身型的，能不能改改？”
　　 “不用改！穿穿也就习惯了。你实在喜欢裤腿小的裤子，那就再做一条吧。”
　　 裁缝死活不愿意改，最后他赢了。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裁缝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招，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做裤子。这第四条裤子既不掉色，裤头和裤腿也都符合我的要求，可是还是出现了一个新问题——裤子洗过之后，两个裤腿皱得像麻花，我倒要看看这次他还能说些什么。
　　 “不就是皱嘛，你把裤子洗干净之后，趁着裤子还是湿的，拉一拉扯一扯，多拉几次，多扯几次，也就不皱了。”裁缝那躲在老花镜背后的眼睛，很淡定地看着我说道。
　　 每一条裤子都有缺点，而且缺点都不一样，这裁缝太能说了，能把缺点说成理所当然，裤子我是不想再做了，难怪这家店只能开在这种犄角旮旯里，裁缝也就这水平，我还是自认倒霉吧。
　　 裁缝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有没有听说过皇上吃葡萄的故事？”
　　 我没有说话。
　　 裁缝继续说道：“皇上兴致很高地叫宫女把进贡的葡萄拿上来，并且叫李大人尝尝，皇上把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李大人没有吃，而是从吃葡萄说到做人；又从做人说到治国；再从治国说到平天下。听李大人这么叨叨叨地说了一通，皇上的兴致瞬间跌落谷底，连放进嘴里的那颗葡萄都没有吃，吐出来叫宫女连同端上来的一起拿走……李大人说了声：‘皇上保重！’之后，就离开了，留皇上一个人在那里怨声连连，大骂李大人。
　　 “如果皇上吃葡萄遇到的是太监小李子，小李子就会对皇上说：‘皇上！这是今年进贡的葡萄，今天刚到，新鲜得很，今年的葡萄非常好，又大又甜，奴才从这些葡萄中，又亲自挑选了一遍，再由奴才亲自用玉泉山的水把这些葡萄洗干净，然后再供奉给皇上。皇上您多吃点，不然皇上您可就辜负了奴才的一番好意了。’皇上的兴致很高，心情很舒坦，吃葡萄吃到不想吃为止。如果小李子收了李娘娘的银子，小李子就会乘着皇上高兴的时候说：‘皇上，依奴才看啊，李娘娘真是关心皇上，天天念叨着皇上，对皇上您真是用心。’皇上一高兴就会对小李子说：‘吩咐下去，朕！今晚要临幸李娘娘。’
　　 “这治国，要靠李大人，而李大人呢，老是让皇上不爽；让皇上爽的又没本事，只能靠溜须拍马上位。我给你做的那四条裤子，都是李大人，就是让你不爽，就是让你不满意，如果你能把那四条裤子穿上一年，你能明白很多大道理。”
　　 “什么大道理？”
　　 “其中一个大道理就是：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一定有缺陷。”
　　 我实在是说不过这个裁缝，做了四条裤子，听他编出这么些故事来，也算值了，罢了罢了，我还是走吧。
　　 我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做一条新的裤子，没有那四条裤子的缺点，会不会是一条完美到不行的裤子？我又倒回去跟裁缝说：“我要做一条新裤子，要求裤头刚好、不掉色、裤腿不能太大、洗完之后不能皱得像麻花。”
　　 裁缝怒道：“你看我这里有没有裤子？墙上挂的都是衣服，我不会做裤子！我只会做衣服，可你偏偏要我做裤子，这也就算了，一做就是四条，还要我挖空心思编理由来拒绝你，你也是的，没见过这么笨的的人，上当一次也就够了，一连上当四次，我不做你的生意，你可以走了！”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每一次裁缝都能找到各种理由来敷衍我，每一次的理由都不一样，我倒要看看裁缝还能怎么敷衍我，所以我一错再错。
　　 后来我真的把那四条裤子穿到烂，每一条裤子都有一个缺点，如果抛开缺点不算，那四条裤子还真是好裤子。
　　
　　
　　 201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