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我的母亲今年已经86岁了，前不久得了病，经过住院治疗，虽然病情得到控制，但大脑受到损伤，与病前判若两人。她意识模糊，语言表达受到了影响，说话颠三倒四、前与不搭后语的。爱唠叨，常常爱给我们讲故事的母亲，现在已极少说话，更不能讲故事了。她讲过的那些故事，她不但不能再讲，就算我们讲给她听，她也记不得，不知道给她讲啥事了。
　　 我的母亲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去世了。没了娘，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也就享受不到了世上最珍贵的母爱。家里姊妹多，她是最小的一个。在那贫困的大家庭中，她也没有条件受到什么优待，更谈不上有人来宠她了。七岁那年，她嚷着要读书，父亲（我的外公）犹豫再三，最终咬牙下决心同意她跟四姐到学校去读书。到校还不到一个星期，点横竖撇捺还分不清，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有一天，母亲在去上学的路上，路过一家人的大门口，一只恶狗蹿出来，咬伤了她的脚。伤势不轻，休息了半个多月，脚伤才有好转。可祸不单行，等到母亲的脚伤刚好点，正准备去继续上学的时候，她的嫂子病逝了，丢下两岁的侄儿无人照顾，于是照管侄儿的任务就落到了她的身上。虽然母亲喊着还要去读书，但爱的天空已失去大半，没有母亲的孩子，就像一根草，谁还会管你读书不读书。尽管她喊痛了嗓子，百般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中，她做出了最后的抗争，竟然跑出家门，要去学校，以为这样父亲会发慈悲让自己去读书。可母亲天真的想法被父亲撕得粉碎。她的父亲几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满脸怒色，狠狠地说：“我们这种家庭，能让你穿衣吃饭，养活你就不错了。还想读书，那真是白日做梦。你就断了读书这个念头罢！”从此，母亲就再也没有跨进过学校的大门。这是从我记事起母亲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她后来又讲给我的女儿、侄儿、侄女听。每次故事讲完时，她都不忘要加上一句：“你要好好读书，我就是不得读书，成了睁眼瞎，吃了不少亏。”
　　 母亲对我们管教得很严，她对我们寄予的最大希望就是要我们做一个老老实实、正正直直、光明磊落的人。我们小时候，母亲最爱给我们讲一个故事：从前，一个人去偷东西，第一次偷了一根针，没有人发现，第二次去偷鸡，没有人知道是他偷的，他的贼胆越来越大，第三次就去偷牛，人们也不知道是他偷的。再后来，他的胆子更大了，竟然去抢劫银行。结果被逮住判处死刑。临刑前，法官问他有什么要求，那人说，我想最后看我母亲一眼。法官答应了他的要求，找来了他的母亲。母子相见后，儿子对母亲说：“妈，我想最后吃您的一口奶。”母亲同意了儿子的请求，要给儿子吃一口奶。当母亲给儿子喂奶的时候，儿子一口咬掉了母亲的乳头。母亲愤怒地骂道：“孽子，死到临头了还这样缺德，真该千刀万剐！”儿子回答母亲：“妈妈，如果我第一次偷东西时您就教育我，告诉我不能学坏，那我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吗？”讲完这个故事，我的母亲总爱说，一个人就像一棵树，小来不捂大来不弯。我和你爹只希望你们听话一点，从小就要学好，不该做的事不要去做，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娘跳假神。”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淳朴善良，胆小怕事，见识浅陋，但他们用自己最朴素的方法——言传身教来教育我们，尽管我们兄弟姊妹几人长大后都跟他们一样默默无闻，没有什么出息，但是我认为母亲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教育是成功的:我们老老实实的做人，认认真真的做事，虽无功名，但也无过。对于我们，人生如此，也足矣。
　　 母亲有讲不完的故事，我们小时候，她给我们讲，后来，她又给孙子孙女们讲。她时常说：1958年搞大跃进，社里办食堂，吃的是代食品。那代食品用玉米面、米糠、能吃的树叶等做成，这种东西非常难吃，可肚子饿，不吃不行啊！难以下咽，就用水吞吃。这些东西，现在喂猪猪都不吃，而那时我们想多吃一点都没有，一人只分到一碗啊。食堂解散后，家里没有一颗粮食。我们就煮芭蕉根吃，到山上摘火草花，掐蕨菜等回家煮吃。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饿肚子，能够吃饱饭。那种饥饿的日子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是多么的难熬呀。怎像现在想吃什么有什么，只怕你不想吃，大鱼大肉尽管可以吃过够。现在的生活实在太好了，这种日子过去我们做梦都不敢想......这些事，孙子孙女们第一二次听她讲的时候，听得挺认真，对他们来说，听这些事就是听故事。听完后，他们还会追问“为什么要搞大跃进？”、“怎么没有粮食？粮食哪里去了?”等等问题。次数听多了后，当她又给孙子孙女讲这些事时，她的乖孙女无精打采的“啊、啊”的附和着，而调皮的孙子却说：“奶奶又开始唠叨了，在讲古话了。”母亲皱一皱眉头，没有理睬，继续讲她的故事。
　　 后来母亲年纪大了，背已有点驼，头发斑白，嘴里的牙齿是假的，一站起来就两腿颤抖，行动有些不便，可她总是闲不住，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喂鸡，料理菜园。她从小就与土地打交道，劳动惯了，一天不做劳动，就浑身不自然，不舒服。母亲的嗜好，除了爱劳动，就是喜欢看电视了。每天她都要看电视，若有一天不看电视，她就如有所失一般。她的记忆也差了，刚从手里放下去的东西，转个背就忘记了放在那里，找上半天也找不到，等发现要找的东西就在旁边时，她总会自言自语：这记性要不得了。然而她还爱讲故事。一讲起故事，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个故事立即从她的口中娓娓而出。她讲的故事，内容广泛，题材多样，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国庆阅兵，新农村建设，物价上涨，脱贫攻坚，《江姐》，《洪湖赤卫队》，等等，都是她讲的内容。一次，在外读大学的孙女听母亲讲杨善洲种树的事后，奇怪地问她：“奶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母亲笑着回答道：“看电视知道的!”的确，别看母亲年纪大，记忆力差了，10多年来，她通过看电视学到了一些知识，增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了许多道理呢。
　　 母亲爱讲故事，母亲的故事越讲越丰富多彩，生动形象，富有吸引力和感染力。爱听她的故事的，已经不仅仅是我，其他一些人也会耐心地她讲故事。我喜欢母亲讲的故事，她的故事引导我健康成长，让我懂得了“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
　　 现在，尽管母亲还有许多讲不完的故事，可是母亲再也不会讲故事了，我再也不能听母亲讲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