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
　　
　　 一
　　
　　 闹钟的铃声叫醒了梦中的亮，亮睁开辣辣的惺松睡眼，吧哒吧哒嘴，似乎品味梦中没有吃完的美味。他闭着眼睛养了养神，又争开眼睛望了望窗外刚刚泛白的天空，该起床了。“哈――”一个哈欠伴着一个懒腰，他翻身坐了起来。身边睡的很香的媳妇芹的一条雪白的腿压在被子上面，他小心的抽出被子，给芹盖好，又掖了掖被角，就下床吃饭了。闷罐里有芹晚饭后为他准备好的馒头和最喜欢吃的排骨炖酸菜。他轻轻的把饭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恐怕惊醒了睡梦中的芹。
　　 亮吃着饭想着昨天工作面上放炮时的那件险事。
　　 昨天按着工作安排，收工前要放完一组炮，为下个班准备好煤量。身为队长的亮是这个班的最高领导，他安排完放炮的工作后，就去验收当天的工作质量了。
　　 亮正在和工人一起处理一架质量不过关的棚子时候，场子头的炮响了，他想，响过炮就该收工了。
　　 这时，一名工人跑过来。队长，出事了，奎被炮崩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亮听说奎被炮崩伤了，扔下手里的活，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现场的人交待一句就向工作面跑去。
　　 奎的腿上流着血。他看见队长亮匆匆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没事，就擦破了皮。
　　 原来担任警戒任务的奎没有按照规定到安全区域以外去警戒，他见队里的人都去巷道干收尾的活去了，喊了几声就躲在水泵的后面了。他认为，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应该是没事的，可事情偏偏那么凑巧，一块没有拳头的煤块射到对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打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幸亏不是直射，力量也就减缓了许多，否则绝不是伤点皮肉的问题了。
　　 奎准备在今天的班前点评中拿奎“开刀”，把这件事当作例子对职工进行案例教育，同时让违章作业的奎在班前检讨，现身说教。
　　
　　 二
　　
　　 亮出门时候叫醒了芹。
　　 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出家门。五分钟后，来到一个双扇的大黑门前。她头也没抬，很熟练地抬手按了一下左上方的一个门铃按钮。几片懒散的脚步声后，打开了一扇门。开门的人没说话，芹也没说话。她走进去推过靠在房檐下的那辆独轮车，径直推出门外，放好后又折回来走进门前那间冒着热气的房间。开门的中年妇人靠在门框旁看着芹用一把片刀在一板豆腐上打着方格。直到芹横着五刀、竖着九刀，把一板豆腐切成六十块后，她才伸出手和芹一起把一板豆腐抬到门外放在独轮车上。芹用皮带固定那板豆腐时，那中年妇女还是一言不发的扭头走进了黑门里面。
　　 天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路上已经有了稀稀疏疏的几个赶早班的行人。许多家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炊烟。
　　 芹推着豆腐离开黑门不远，便在“梆梆”的打击乐中唱起了“豆腐谣”。
　　 芹的最终目的是一个小时路程之外的邱老太家。当然，在这一个小时的路程之中是边走边卖，走走停停，如果快步急走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
　　 邱老太也不算老，只有六十多一点的年纪，只是她过早地在脑后别起了一个发髻，看上去便是老太的形象了，于是以前邱大婶、邱大妈的称谓现在都听不到了，无论年老的还是年少的，都称她为邱老太，邱老太倒也很喜欢人们这么称呼她。
　　 邱老太没儿没女，丈夫死了10多年了。她的生活除了靠每月100多元的遗属费，就靠她卖豆腐泡、卖干豆腐、卖豆芽来贴补一些。而加工豆腐泡的豆腐始终是由芹给她送，这种供货关系大约有两年的光景了。
　　 邱老太很随和，也很爽快。芹始终是这么认为。芹从大黑门开始一路吆喝着一路卖，到邱老太家大约也就能剩下10块左右豆腐。但每天不论是剩10块多也好，还是不足10块也好，每次邱老太都是悉数留下。这倒成全了芹。别人一板豆腐要卖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而芹每天都很准时，一个半小时准能回家。
　　
　　 三
　　
　　 亮刚走进单位的大门，调度就告诉他到矿安检科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亮从一个工人手里接过还没熄火的摩托车，一阵风似的飞进了矿机关大楼。机关大楼一楼的安检科会议里除了几位矿领导、副总和安检科人员以外，还有几个基层单位的区长、采掘队长。
　　 会议是临时召开的，内容只有一个，通报一个乡镇小煤矿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
　　 事故是今天凌晨3点发生的。一起事故死亡了78人！78条生命，触目惊心！
　　 亮的大脑在接收78这个数字时，似乎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违章指挥、违章作业，就是杀人！
　　 亮下意识的说出了一句平时被人们当作口号的而又很有辩证关系的话。
　　 回去一定拿奎昨天放炮的事开刀。亮下着快心时，摩托车已经把他送回到了采区的院里。
　　 队里的工人已经换好工作服，拿着不同的工具准备下井了。
　　 奎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反醒的话，却见队长亮没到班前来，他暗自盘算着，亮是在给自己台阶而有意识不来班前，而让副队长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工作，这样自己也就躲过了这一劫。哥们儿就是哥们儿，关系远近到关键时候才能看的出来。奎的心里正在暗自得意，却与风风火火进门的亮撞了个满怀。亮，谢谢你的关照。关照？你以为我在关照你吗？班后全队职工集中，你必须检讨。奎见亮这么大的火气，也没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出去。
　　
　　 四
　　
　　 芹回到家里洗了脸梳了头吃了饭，就去奎家里帮着奎的媳妇娟忙家务去了。
　　 亮和奎是好哥们儿，芹和娟也是一对好姐妹。
　　 娟的孩子还没满月，父母又都不在身边，多亏了芹起早贪黑的忙里忙外，像母亲一样给娟做饭、给孩子洗尿布。
　　 芹用钥匙打开娟的房门时，门口的盆子里已经堆了五六块尿布了，芹问娟吃饭了吗？娟说吃过了，昨晚剩的。芹端起装着尿布的塑料盆进了洗手间。
　　 芹把洗过的尿布搭在院子里的凉衣绳上，回到屋里插上电饭锅，拿了8个鸡蛋放进去，这是娟既不是早上也不是中午的月子饭。芹在扒鸡蛋皮的时候又把小米粥煮在了锅里。
　　 芹穿着一条白色的裤子，一件碎格的花上衣，微卷的短发看上去很是干净利落。她干起活来和人一样干净利落。
　　 芹坐在娟的床边上，一边扒着鸡蛋一边和娟说着话，她讲着自己小时候每次过生日时候妈妈都给她煮两个鸡蛋，告诉她快点吃掉，别让哥哥们看到了争嘴。那时候家里人口多，下面兄弟姐妹五个孩子，上面还有爷爷奶奶两位老人，一家九口人就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家境可想而知。别说吃煮鸡蛋，就是看鸡蛋不是过年过节都难。因此，过生日时候妈妈给自己煮的两个鸡蛋每年都是留了又留，最后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味着蛋香咽下去。之后的几天里，叭哒叭哒嘴都能回味出鸡蛋的余香来。
　　 后来结了婚，亮特别体贴自己。亮是那种知冷知热的细心男人，每次家里做鸡鱼肉蛋等换样的菜的时候，亮都是可着芹吃，芹尽管也是不舍得吃，但她却乐于在这样的骄宠下生活。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个心爱的男人宠着。芹感到很幸福。尽管亮不让她出去干什么，她还是早中晚各去卖一板豆腐，每天也有一二十块的收入。加上亮的1000多块工资，每月都能存上千八百的储畜，两口人的生活过的也很滋润。然而，尽管她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有让她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孩子的问题。两年前，她和娟是同年结的婚，如今，娟的孩子都快满月了，可她那不争气的肚皮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事成了芹的一块心病。
　　
　　 五
　　
　　 亮和奎从小玩到大，又一起采用到矿上当了采煤工，他俩人的关系不用说队里的人都知道。
　　 亮当上队长以后，奎处处维护着亮。亮取得了这么多的成绩，奎在幕后默默地做了许多工作。
　　 这次奎见亮真生了气，便忙前忙后的替亮张罗了一个班的工作，干的十分卖力气，亮知道奎是将功补过。亮也不忍心把这么一个好兄弟作为反面典型，让他在全队人员面前亮相出丑。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抓安全工作的决心，才能体现出他抓安全工作的铁面无私，更能让全队职工受到教育，让奎记住这次教训，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升井后，全队人马一个不少的集中到采煤队的活动室。亮传达了那个小煤矿发生的特大事故，又讲了本队的安全形势，讲了个别人无视安全作业规程，冒着生命危险去违章作业，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他问下面的工人，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对我们企业安全工作的严重不负责任，是对自己家庭的严重不负责任，难道你们也想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像这78名死难矿工的遗属那样的无依无靠吗？下面请上个班的违章人员奎说说他违章放炮的事，并做深刻检查，大家要从中吸取教训。
　　 奎终于还是在全队职工面前亮了相。
　　 奎一个班的努力和表现没有能打动亮，没有能让亮改变让自己亮相的做法。奎生气了，哼，还好哥们儿呢，当个破队长就拿好哥们儿当梯子了。
　　 散会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奎默默地向家里走着。后面的亮快走了几步追上奎。奎，到我家去喝酒吧。不去，那就去你家喝。奎瞪了一眼亮没说话，继续走自己的路。身后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也显得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六
　　
　　 芹按照亮的授意，晚饭给娟煮好鸡蛋、煮好小米粥后，又炒了四样小菜，等着奎下班回来吃饭，也等着亮来这里吃饭。
　　 奎和亮一前一后走进了家门，芹摆好了四盘菜。娟说，柜里有一瓶酒，是弟弟出差时带回来的。芹拿出酒。哟，是北京二锅头，这酒很有劲吧。
　　 奎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倒是亮反客为主的又是拿杯又是倒酒。
　　 屋里的空气显得十分的紧张，躺在摇车里的婴孩也瞪着眼睛四处张望。
　　 娟从奎的脸上看出了问题。怎么了，奎，还不招呼亮哥喝酒。
　　 奎是毛驴子脾气，顺心时候你怎么说，他怎么干都行，不顺心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动他。
　　 娟了解他的性格，亮比娟更了解他的臭脾气。
　　 亮端起酒杯说，奎，不管怎么说，哥今天让你出了丑，来，这杯酒就算哥给你陪个不是。亮碰了一下奎手里的杯喝了下去。
　　 亮的眼睛在屋里的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说，昨天晚上一个小煤矿发生了一起大事故，78名矿工没有了生命，78名矿工的后面是78个家庭啊，78个家庭的泪水能流成一条河啊。芹、娟，你们都不想这样吧。
　　 说啥呢亮哥，谁不想着平平安安的工作，平平安安的生活呢。娟心直口快地说。
　　 奎，你不要认为是我不拿你当好哥们儿，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好哥们儿，才对你格外的严格了一些。还是你自己说说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吧。亮开诚布公地说。
　　 奎像闷葫芦一样，还是一声不响的喝着闷酒。
　　 事情是这样的。亮介绍说：奎在井下违章放炮，犯了一个说小就小、说大就大的致命错误。说事情小，因为他只刮破了一点点皮，没什么事；说事情大，如果一块石头砸正了，就能送了命，你们说这样的违章作业危险不危险，严重不严重。我作为队长，我不想看到队里的任何一名职工出事情，更不想看见奎流血。上个班奎违章作业就是引发事故的隐患，所以我就把看上去是小事的违章作业当作一次大事故，让奎在全队做了检讨。芹、娟，你们说应该不应该。
　　 你也应该给奎兄弟留点面子啊。芹看了一眼亮说。
　　 亮哥，你做的对，这就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奎，你听着，为了我，为了孩子，如果你敢再违章作业，我就和你离婚，你也就不要再走进这个家门了。你、你也想让我像邻居李嫂那样，给孩子找个后爹吗……娟子忍不住的泪水流了出来，滴在了甜甜微笑着的孩子的脸上。
　　 奎，以前你和你哥争吵时我从来都是帮着你，这次嫂子也要说你几句了，这违章作业可不是闹着玩的，井下的每一项工作都是有规定的，咱可别图省事去违章，那样咱会付出代价的。以后你有违章作业的念头的时候，你先想想你的媳妇和孩子，想想你违章应不应该，记住嫂子的话啊。
　　 嫂子，亮哥，我知道我错了，都是我一时糊涂犯了浑，昨天回来都没敢和娟说，可亮哥还让我在全队职工面前出丑。
　　 亮哥让你出丑是让你记住这次的教训，是让你有个记性，你呀还真得好好谢谢亮哥呢。亮哥，有你看着奎我一百个放心。娟总是这么心直口快。
　　 你们哥俩永远是好哥们儿，奎，端起杯来，嫂子和你亮哥还有娟，我们共同干一杯，这杯酒是嫂子对你的祝愿，希望你以后遵章作业，永不违章。当然芹和娟的杯里是桔汁。
　　 干！干！干！干！
　　 四个杯碰在了一起。
　　 落日的余辉透过玻璃窗照在了四个人的脸上，此时，屋里的空气不再沉寂，说笑声和孩子的呀呀声荡漾在这个和谐与幸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