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乡的老屋(散文)
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年乡下的宅基地可以重建房了,寻问我们弟兄几个是否有建房的意愿。于是我电话遍询了三个弟弟,各有各的意见,一时也难以达成共识,所以便把这事淡忘了下去。
故乡余下的宅基地上,便是婆婆爷爷留下的老屋。
老屋总共有六间瓦房,三间草房。故乡农村的家庭,待儿女成家后,便喜好分家,所以后来六间瓦房分别由我们家和幺爸家住着;三间草房归婆婆爷爷居住。
我的童年便在那老屋中度过。
老屋有后门,推开后门是一大片竹林,生长着无数的慈竹。一年四季里,竹子都长得青绿和挺拔,它们密密层层植根在土地里,一丛一丛连结成片,所以走进竹林,抬头一望,只见凤尾森森,见不到阳光;微风过去,竹枝摇曳着婆娑的身影,龙吟细细。
有时候竹子落叶,一夜轻风细雨,竹林里满是竹叶,走在竹林深处,仿佛踩着绵软的毯子。婆婆勤劳,一大清早便用竹耙把竹叶收拢起来,于是一顿煮饭的柴火便有了,所以竹林里的地面,总是干干净净的。
倘使夏天,便与弟弟们,伙同村子里的小伙伴,混进竹林玩“藏猫猫”、“打野仗”、做竹筒枪……也捉竹笋上的笋子虫,用竹丝穿了,找一堆竹叶,点上火,烧得虫子“滋滋”作响。待把虫子翅膀与腿烧糊后,整个丢进嘴里,一口咬下去,烫得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微眯着眼睛,嘴边还“唏唏”地大呼:“嗯,好香!”
没有风的时候,竹林幽静得像深壑的峡谷,倘使执一本书,翻开一页,必能进入到书香里去;抑或静坐,放开心扉,感念天地,也必能禅定于世外。
后来读苏轼的一首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儿时家里穷,十天半月不见肉味,所以也只能伴竹而解馋了。
老屋的草房后面,是一紧临的小山坡,坡上一株野生的蔷薇,不知长了多少年,只见它红棕的主藤,弯弯曲曲地缠绕在山坡的青岗树上,然后再延伸到其它的草树上,茂盛而充满无穷的生命力。春末的时候,蔷薇开出雪白的小花缀满了整个山坡,就像初雪后的景象。那花儿的香气四处飘荡,整个老屋便被笼罩在一层浓浓地香味里。
有时候带着弟弟爬上蔷薇藤上去采几束白花,也学了爱花的人儿,放进母亲装陈醋的瓶子里插起来,然而没两天,花萎香散了,觉得好没生趣。也有采花时的窘相——脚下一滑,连人带花滚进藤蔓里,好一阵挣扎,才狼狈地从树藤中爬出来,满手满脸的刺和血痕,欲哭无泪,还免不了受父亲一顿狠揍。
也有一丛芭蕉,就在野蔷薇的藤下,紧贴着老屋的草房生长着。听爷爷说那是父亲小时候种下的,待我懂事起,那芭蕉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它们的树干一层一层地包裹在一起,黄绿的颜色,光滑而柔软,就像露在体外的少女胳膊一样。那芭蕉叶伸展着伞一样的叶片,叶茎笔直,支撑着整个宽大的叶子;它们的颜色墨绿而富于光泽,在阳光下闪着清澈的光。
腊月里,婆婆把做好的豆腐一块块地放在割下的芭蕉叶上,吊晾在老屋草房的房梁上,于是过年的年夜饭里,就有一道含有芭蕉叶和陈年霉味的美食。
炎热的夏夜,喜欢端一张竹椅,坐在芭蕉叶下的屋檐,听一段大自然的和乐——“嘁嘁、叽叽”地从山坡的草深处传来;倘若有月,还会听到竹林深处扑腾着鸟儿的翅子,紧接着便有几声惊起的鸟鸣,划破寂静的夜空。
喜欢秋天下雨的时候,黄昏时雨便小了,坐在婆婆爷爷的草屋檐下,听雨滴滴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像有人在轻声交谈,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般,于是便神思不定,畅想于无穷。
老屋门前有一口古井,两棵树,一棵橙子;一棵泡桐。常常怀念儿时井边的快乐,见过农人收工回来聚在井边的场景,也曾经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地记述过——“村里劳动后收工的人们爱在井边歇息。他们坐在那棵高大的橙子树下,闲聊着家长里短及春种秋收的农事,而此时婆婆总爱取了家里的小桶,从井里打出一桶水来,放在树下。那些汗流满面的汉子便顺势俯下身去,伸长了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够,喝完后还仰着头闭上双眼美滋滋地咂咂嘴,好像喝的是琼浆玉液一般。倘若有人故意使坏,就把喝水人的头使劲往桶里一摁,直呛得那人喷嚏连连咳嗽不止,甚至于眼泪鼻涕满面,于是井边的人便一阵哈哈大笑,一时间,叫骂声、追逐声、嬉笑声久久地回荡在老屋的上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屋的快乐在脑子里变成了记忆,然后再模糊不清,只有那片竹林,那一树蔷薇,那丛芭蕉,还有那口老井还存在自己的内心里。
老屋在婆婆爷爷去逝后,就没有人管理了,后来经不住几度风雨,便成了残垣断壁——那些倒塌的泥墙横乱地铺在曾经的小院里,酷似一堆堆小小的坟茔。
父亲说墙泥经历过日晒雨淋烟熏火燎,是最有营养的土。于是父母便把墙泥扒平了,弄成了一个菜园,春天播下种子,夏天便有瓜果飘香;秋天撒下青菜,冬天也是一片葱绿。
所以,故乡的老屋,因为父母在,也就一直有生命的存在……
2019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