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A县城。
　　 小文和小丽是俩口子。他们正在为已经入学两个多月的闺女张罗着升学宴。两人都有公职，在忙碌完公职事务后，赶紧地，抽时间订制烟酒和菜谱，联系饭店，发请帖给亲朋好友。因为两人忙碌不过来，还不得不动员自己的父母还有血缘贴近的亲戚。为了这场宴席，还特意从乡村里，订了两口几百斤的散养的大猪，雇人现杀了，用于宴席上的肉菜。
　　 小文和小丽两口子，就一个闺女，今年高考考了300分，最后，多方托人报志愿，勉强走了个专科。按说，轮分数，也不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庆祝，但A县城里，多年形成的习俗，家家的孩子考学都办，包括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读研究生，还有订婚、结婚，生了孩子过满月、过百天、过十二周岁等等，更有甚者，二婚、三婚也办，而且办的比头婚还排场。过去，这地方，为图喜庆，最多有结婚时办一场。最厉害的是，过去份子钱也就是百八十块，现在演变的，最普通的同学，都至少的随1000块了，否则，就被视为笑话，觉得拿不出手。
　　 要看宴席档次的高低，看酒桌上的东家提供的烟酒就能看出，原来烟都是几毛几块的，现在都是几十、大几十的，最便宜的，也得二十多的玉溪或云烟了，很多都是软中华。酒，就更不用说，过去是两三块钱的老龙潭白酒，现在都是精装的二三百的。
　　 小文和小丽，安排家里人提前五六天就开始通知亲友了，有领导，有同事，有亲戚，有好友，有同学，还有乡邻。合计了一下，预计有几百人。按照每桌十人计算，需要三四十桌。这样下来，烟酒等，的确需要好好计划安排一下了。
　　 写到这里，不免有人会问了，现在，按照中央精神指示要求，不是不让大操大办，铺张浪费了吗？是，的确有这文件。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说，山高皇帝远，见面都认识，谁管谁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不知道就算了。最关键的是，小文和小丽，这些年也撒出不少礼了，算下来，怎么也得有几万块了，不办，怎么收回来呀？
　　 A县，地处塞北，历来都是个农业县，也没啥产业，更没啥工业企业，多年来就是个国家级贫困县，人们收入并不高，经济生活水平很低的。但宴席的份子钱的标准，却是一年比一年高，直系亲属，如舅舅、姨，姑姑，动不动都得上万。酒席的标准，也是节节攀升，越来越奢华。
　　 老刘，在县城的一所小学教学，是个普通的教员，是小丽的小学同学，也算是发小，从小是一个村长大的。老刘的收入不高，一个月也就不到三千块钱，媳妇是农民，现在在一家小服装厂里打工，加上淡季不好干，合下来，一个月也不到一千块钱，两口子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还供着一个读职中的儿子，另外还还着房贷，生活很是拮据。平日里，除了和几位老友找个小店喝个小酒，老刘也是很仔细，省吃俭用，但也还是不够花。但老刘，自己的日子过的再紧，节省再节省，也从不和别人张嘴，他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性格，老刘把做人的面子，还有尊严看的很重。
　　 好几天前，老刘听别的同学说，小文和小丽家，要为闺女办升学宴了。他，暗暗发愁，这个月，已经参加了三场升学宴了，每场自己给人家甩了500，与别的同学相比，已经显得很小气和寒酸了。若加上这场，就是四场了，那就是2000块呀。入冬很久了，天气早已降到零度以下了，自家的暖气费还没交，没钱交呀！家里冷的像冰窖，自己不说，也没人知晓，就这样，两口子，一直扛着呢，打算下月发了工资交呢。
　　 老刘的儿子学习不好，为了省钱，前年让儿子上了县里的职教中心，当时，因为自己在同学朋友圈里混的不是很富有，亲戚也不多，也就没刻意张罗，简单地邀请了几位同事朋友，连小丽也没有通知。
　　 所以，这次，老刘暗想，按理说，礼尚往来，小文和小丽家办升学宴，应该不会邀请自己了。这样，这个月就可以省下500块钱了。所以，他尽管已经知晓这场即将到来的升学宴，但和别人闭口不提，装作不知道。
　　 一直到升学宴开始的前一天上午，也就是当地办正式宴席的前一天，有一场铺场席，也算是预备席吧，老刘还没有接到通知。老刘和媳妇在家里悄悄商量了，觉得这一场，自己能躲过去了，所以这一天，因为是周末，不上课，他也没有出门，他怕出门遇上熟人。所以，老刘暗自侥幸，期待这一天，早早能过去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老刘愈是害怕啥，结果却愈是来啥。
　　 下午四点多，老刘一看挺安生，凑合着热了口饭吃，正准备铺开被窝睡觉呢，因为家里实在太冷了，不钻被窝里，都冷的躺不住。手机响了！是另一外初中男同学二真打来的，老刘担心是发邀请的，所以，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却迟迟地不敢拿起手机来接。老刘两口子瞪着手机屏幕，感觉那手机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因为手机铃声“爱你一万年”一直在不停地响着，仿佛他不接，那手机就会不停地响下去，夺命索魂连环call一般。
　　 最后，看手机实在响个不停，老刘媳妇提醒老刘，还是接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老刘战战兢兢地拿起电话，摁了下去。
　　 “老刘，乃求的（土话，朋友间略显嗔怪的意思），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不接电话啊？”电话里是二真略显嚣张又很冲的声音，有些生气。
　　 “哦，二真啊！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正洗澡呢，没听到，不好意思啊！”“啥事啊？”老刘胆战心惊地问，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但愿不是邀请坐席的。
　　 “哦，老刘，明天小文和小丽家为闺女办升学宴呢。地方在**大酒店。人家让我帮忙挨个通知同学呢。别人都通知得差不多了，还剩几个，结果你这里就让我耽误了好久。呵呵，到时带着嫂子一起去啊！同学嘛，去凑个热闹！好！就这样啊！”二真一股脑说完，就匆匆地挂了电话，他还得忙着通知其余同学呢。
　　 老刘不停地“哦”着，应和着，手心里全是汗，头上的冷汗也是不停地冒，心里紧张，都没听清酒店名字，二真的电话那边就是“嘟”地一声，然后是一片盲音。老刘怔在了那里，懵了，懊丧地一屁股蹲坐在了家里的旧沙发上，他媳妇赶紧问，“是谁打来的？不是让去坐席的吧？”
　　 老刘摆摆手，示意别问了，接着，让媳妇去对门借钱去，“只借500啊！”老刘要面子，不好意思张嘴，只能让媳妇去了。
　　 老刘心里不住地哀叹，“真是躲都躲不过啊！”
　　 一夜无话，老刘直到夜里一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老刘媳妇从破旧的柜子里，给老刘找了件，还是他上大学时穿的旧西服，洗干净了，叠着，一直不舍得穿。上午快11点，老刘才去。此时，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包括县里的大小官员，头头脑脑，商界名流。
　　 “啊呀！李局长啊！好久不见啊！你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升了正科了！”
　　 “伍部长啊！幸会幸会！”
　　 “王董事长！你好啊！今年投资不小，收获也不错吧！”
　　 客人们彼此见面，因为县城不大，大家都认识，互相寒暄着，客套话不断，恭维话也是此起彼伏。
　　 因为小文和小丽夫妇俩的父母，过去也都是在政府机关上班，接触的，认识的人也多。所以，这天，来客简直是人山人海，高朋满座。
　　 总管和几个副总管忙着张罗着，安排着各位有头有脸的人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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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文和小丽在酒店门口，身着盛装，满脸带着恭敬的笑，热情、客气地欢迎着各方来客和宾朋。且不断收到客气的祝贺词，“闺女真优秀啊！”“哈！闺女都上大学了！真快啊！”等等，还有的从遥远的外地赶回来的。女的挎着精致坤包，高筒皮靴，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男的身着貂皮大衣，脖子上的大金链子，露在外，比拴狗绳都粗，嘴里斜叼着烟，脚上的皮鞋锃亮。多年不见，除了握手，还上前拥抱，亲热劲儿十足。
　　 老刘自知自己混的不咋地，也看不惯这种大场面下的客套恭维，就有自知之明地，从一个斜缝里，撩起门帘，蔫蔫地，不等人家东家招呼，独自进去了。
　　 到酒店大厅的登记处，二真和其他亲友设了个收礼登记处，那礼单登记本做的也精致，外面软牛皮包着，很厚，登记处的桌子上，足足有几大本。二真忙着让来宾登记姓名和礼钱数目，并不时地递烟给大伙儿。老刘悻悻地，看人家登记的都差不多了，走过去，欲要交钱，登记。
　　 “哦，老刘啊！你这甩多少啊？又是同学，又是发小的！”二真看着老刘身上穿的这身衣服，逗着老刘。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二真也没有给老刘递支烟。
　　 老刘和二真的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初中时还干过一仗，平时见了面，也懒得说话，这次，他也没应声。只是默默地翻开登记簿，只见上边有登记“12000”的，“10800”的，“9800”的，老刘知道这是人家东家至亲的亲戚的，自己和人家没有可比性。再看熟悉姓名的同学的，有“2000”，“1000”的，最少也是“800”的，就自己最少。老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家的锅底冷热，只有自己知道。
　　 在礼单上找了个位置，老刘把攥了半天，上边还带着他的余温的500块钱，递给负责收礼数钱的人，匆匆写下自己的姓名，和钱数，就扭头找吃饭的座位去了。也不管后边二真撇着嘴，“老刘这字，写的是真不赖！只是——”，二真后边的话没有全说出来，他是笑话老刘甩的少！
　　 一看老刘穿的这么破旧，总管，副总管也没顾上给他安排桌子，他只能自己找了。转了几圈，老刘找了个全是初中同学，平日里也认识几个的桌子，偏仡佬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刘定了定神，抬头一看，桌子一圈，人已经坐的差不多了，大家聊的正欢。大家天南海北，宝马奔驰，小三小四地侃着，叙着旧。反正，全是当下流行的话题。有混的好的，说话也趾高气扬，姿态很是高，其他人也是围拢身边，又是握手，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的。人家说啥，别人都是连连称是。席上，有个女同学，老刘认识，只见一脸浓妆，沾着假睫毛，嘴唇涂的和吃了死人似的，脑袋两边，一边一个铃铛大的金耳环，手上十个手指，满是白金黄金戒指，有一个手指上，还一下子带了两个，貂绒大衣穿在外，珠光宝气，不比寻常啊！大伙都听着人家讲，
　　 “这是第四个老公了。搞开发的，特有钱！我的钱随便花，我平常除了购物，就是美容，都觉得实在没意思！”
　　 “我家的宠物，有好几种，每次买狗粮猫粮，都得保姆司机去沃尔玛大超市里，成车地往回运！”
　　 “大伙儿缺钱了说话啊，五十万以下的，别和我张嘴啊！”
　　 席间，别人都羡慕的不得了，特别是那些女同学，满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恨啊，都知道这女同学上学时，除了有点儿姿色，和刚分派来的男老师勾搭，学习成绩那叫个烂啊！
　　 虚荣的心，比比皆是啊！
　　 桌子上的菜，上了十几道了，上的也差不多了，只见琳琅满目，色香味俱浓。大家纷纷互相敬酒，特别多敬了人家混得好的同学，而桌子上的菜倒是没怎么动。老刘坐在个仡佬里，也没人敬他酒，他也懒得去奉迎，听着人家讲话，吃着桌上的饭，也味如嚼蜡。
　　 也没等到人家东家来敬酒，老刘吃了个半饥不饱的，摆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离席了。
　　 后来，老刘听别的去参加宴席的人回来说，那天，小文和小丽办了近三十五桌，收礼钱约五十多万。而老刘，是甩礼甩的最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