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六年】犹恐深闺人不知(小说) ——九公主南子
作为一个公主,你们一定想着,我会有一座华丽的宫殿,漂亮的衣服,许多服侍我的宫人,还有疼我爱我的父皇母后。
可是我却没有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甚至于,名字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东西。
可是,我有疼爱我的六哥,这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我不会再要求什么。
六哥对我很好,他说我出生在南宫,所以就叫做“南儿”。
南儿,南儿——我还有名字啦!那一天,我开心的拍着小手,围着六哥欢呼雀跃。
顾盼生辉
光阴荏苒,我长大了。在这空旷凄凉的永巷,我一样生活得很好。
春日,一个慵懒的午后,六哥拿了一样神秘的礼物给我:“打开看看,是什么?”
会是什么呢?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拆开那只精致的盒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这是我朝思夜想的丹枫朝阳百叠裙!上面还放着一只小小的珠钗!
泪水夺眶而出。
“六哥……”
他见我哭了,顿时慌了神儿:“南儿别哭!你若不喜欢,我这就拿回去……”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我抓住他的手,破涕为笑:“我只是有些意外。”
他为我拂去泪痕,道:“你知道今日,我为什么送你这些东西么?”
我摇头。
他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笑着说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
生辰?难道今日是……
我望着他明亮的眸子,大声喊道:“三月十九!今日是三月十九!原来六哥还记得我的生辰?!”
我高兴的忘乎所以,拍着小手又蹦又跳。
他亦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然后从盒子里拿出那件衣衫,替我穿在身上,又仔细的替我挽好腰间的汗巾,然后抚一抚我的脸颊,拉起我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永巷,才知这偌大的皇宫,原是这么漂亮。
花红柳绿,燕舞莺歌,日长飞轻,草丝盈盈,碧波荡漾,流觞曲水、
独倚画楼,彩舫绣笔,难绘佳境!更别说琉璃瓦,鸳鸯枕。
我从来只是看着永巷那些高大的轻松古柏,枯燥无味,了无生趣,虽说是春日,也无一丝生机可言。
是六哥带我走出永巷的!六哥对我真好!
“六哥,谢谢你!”
他笑着从身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看着好像是一个帽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六哥说:“你今年十四岁了,到了及笄的年龄,这个就是了。
我的眼前一亮,因为我听永巷里的宫人们说过,女孩子一到十四岁就是成年了,是要举行及笄礼的。
我望着眼前的及笄礼帽和簪子,兴奋的拿在手中,笨拙的往自己头上戴,六哥笑了:“不是这样,我帮你戴。”
说着弯下腰,仔细的替我戴在头上,又用发簪很是小心的挽住头发。没有镜子,六哥拉着我往河边走去,不禁怔住了:河中的人影是自己么?
顾影谁怜
顾盼倾城,素妆丽影,淡颜佳人,媚魂生盼。趁着东风未结绿柳,湖水正是倾城之时,愈发显得湖中人儿娇媚可爱,宛若九天仙女临下凡界。
“这,这,这是我么……”犹自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
六哥微微一笑,轻抚我的发丝,说道:“我的南儿是最漂亮的,没有谁可以跟你比。”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湖中的鱼儿望着我,朝我调皮的吐了一个水泡,又向别处游玩去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六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很美啊!”六哥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只觉得脸颊很烫,一定是红了!
我慌忙的跑向一旁的竹林,心儿在胸腔内如一头小鹿般“咚咚”乱撞,就连心儿跳动的节律都失去了。
轻抚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扒开竹林,探出脑袋,想看看六哥什么反应。
可是他却一直坐在那儿,沉默了好久,都没有来找我,我的六哥怎么了?
“六哥!六哥!……”
我一直唤他,他却没有理我,我好奇的走过去,看到六哥面无表情的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望着湖水发呆。
轻轻推他,他见我来了,半天才说道:“南儿,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他的话犹如一枚石子,在我心中的湖水处投下去,激起一阵不小的波纹。
“六哥,你要去哪儿?”我问他,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六哥都不肯理我的话,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六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抬头问他,希望他是在同我开玩笑。
可是他却抬起头,很是认真的说:“这一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最后一次?从小没有读过书的我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看来他是真的要走。
我抓住他的手,问道:“那你总的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啊?!如果我出了宫,我会去找你的。”
这时他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南儿,你……你要去成亲了……”
他的声音尽管很低,我还是听得到。却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么?”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此刻的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我成亲是好事儿,可是我怎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呢?
顾全大局
我神情恍惚的站起身,觉着眼前一片模糊。
“那六哥能不能告诉我,我要嫁给谁?”
“卫国国君姬元。”
卫国国君?我怎么听说过呢?我在永巷里生活了整整十四年,除了身边的一个奶妈,便是我的六哥了。
我不禁在心里笑出了声儿,宫里有那么多公主,为什么偏偏让我前去?我有些不懂。
身后传来悠扬的箫声,那么凄然,那么哀伤。
每一段音律穿过竹林,在我的四周飞舞,我却觉着是一根又一根的利箭,刺穿我的耳膜,划破我的心口!
咽下所有的泪水,拼命地跑回永巷。周围的一切景物早已不存在了,只有永巷才适合我!
泪水在空中散发出悲伤的气氛,有一股心酸的味道。长长的永巷,在夕阳下愈发显得的悲怆落寞,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
我回过头去,也许方才的都是一场梦,褪去华丽的衣衫,摘掉所谓的及笄,我仍旧是我。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但有一点我懂了,我知道要怎么去堂堂正正的做人,而不是去依靠任何人。
古朴的乐声回荡在耳畔,我做了卫国国君姬元的夫人。每日里笙歌浅笑,还要应付宫里的那些庸脂俗粉。
我不喜欢,我想念我的六哥。
泪水冲刷着我的悲痛,眼角的脂粉隐藏着伤感的气息。
姬元满是疼惜的将我拥在怀里:“南儿受了委屈么?怎么也不对我说……”
“王上,南儿想念六哥,可以让我见一见他么?”
姬元点点头,然后温柔的说到:“南儿要怎样都可以。”
再次见到六哥的时候,他依然那么风流儒雅,潇洒如旧。
“这几年……过的还好吧?”
他看着眼前花容月貌、风采依然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我们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这一堵墙,是从我嫁到卫国那一天就开始存在的。他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对六哥依恋如初。
见到六哥眼神中的犹疑,我扑到他的怀中,浅笑:“我的心上,只会刻着你的名字:宋朝。”
这是我第一次,浅浅的唤着六哥的名讳。六哥开口笑了,满足的将我拥在怀里,紧紧地,再也不肯松开。
四月的风暖暖的环绕在四周,我的心儿,亦随之温暖起来,即使这只是短暂的相聚。
义无反顾
回到卫宫,想到又要对着卫灵公那张苍白的脸,我顿觉心烦意乱。
“夫人,那个孔夫子来了,就在外面。”侍女回道。
差点忘记,自己今日还要召见名闻天下的孔夫子呢,这可不敢耽误了。
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对侍女说道:“让夫子到这内室来见我吧。”
在争权夺利的后宫,只有宠爱和美貌是远远不够的,要靠智慧,要靠自己的手段。
而且,自己想要逃出这个深宫。孔夫子,就是我所找到的最好的、帮助自己逃离这里的的跳板。
隔着透明的珠帘,我所看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藏青色布衣。朴素之中透着智慧,是有那么些夫子的味道。
寥寥几语,孔夫子便要离去,我忽然叫住了他。
“过两日,我会请你再次进宫。先生,我求你,带我离开这儿!”
夫子很是诧异,望着眼前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难以理解。
“只有你能帮助我!”我流着眼泪,跪在地上,哀求夫子。
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那么,将再也没有离开深宫的自由了。
夫子有些慌乱,他向来鄙视女子,这一次,手足无措了。
“我……答应……”真是奇怪,原本念叨着“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理念,如今都破了例。
和煦的微风吹动着珠帘,马车上坐着卫灵公姬元和我。我提议要去游玩,顺便带上夫子,理由很简单,用以显示灵公的贤德。
裙摆间的环佩和着珠帘后的笑声,在夫子看来,只是强颜欢笑的哀痛。
下得马车,夫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希望你能够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看着夫子找灵公攀谈去了,自己心内一阵狂喜,自认为可以和朝长相厮守。
在小小的茅屋里饮酒跳舞,真好!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
可是我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我和卫灵公的儿子——郢。
当太子蒯聩站在我和六哥面前的时候,我陡然间清醒了许多。
自己只是一个夫人,儿子不是什么太子。
如果我要逃离这一重枷锁,是不是要得到太子的位置,才可以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太子之位,还是要去搏一搏的。
蒯聩的频频回头,示意戏阳速动手,太子要动手杀我!
我捏了捏手里的汗,恐慌不已:“太子要杀我!”
于是蒯聩被迫出奔齐国,太子之位自然就是郢了。
只是我的六哥,那个天下公认的美男子宋朝,去了哪里?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相依相伴的……
“南儿,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旁边传来姬元温婉的声音。
我回身望着白发苍苍的孔夫子,不由得苦涩一笑。看来夫子有心助我,却还是让我亲手毁了,这原本属于我的自由。
也许很多年后,夫子所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言论,再也无人理解。
我抑制住悲伤的情绪,展开笑颜走回马车,对姬元说道:“没有,只是去了河边散步。”
姬元将我揽在怀里,抚着我的肩膀,慢悠悠的说道:“别怕,有我在,太子不敢动你……”
依偎在姬元的怀里,我感觉不到温暖,却是一种薄凉的异样。这样的感觉,很是奇怪。
“王上,我的六哥不见了,”我悲凉的望着苍茫的原野,“没有人再对我好了,王上会对我好么?”
姬元吻了吻我的额头,笑着在我耳畔低声细语:“普天之下,也只有南儿才值得我对她好……”
好像是很多年前,六哥也曾这样对我说起过。
如若至此,何必当初,六哥,我恨你。恨你的软弱,恨你的无情!
虽然,我是卫灵公的夫人,心底,却始终忘不了我的六哥。
曾经有一个男人,笑着,眼眸如星。对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