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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素面朝天(小说)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56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109发表时间:2019-12-15 22: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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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梦没有想到我会成为枪手,我说的枪手不是当兵打仗佩戴枪支的枪手,而是文字的奴隶。我也不想做,阿秋说,“你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呐,你算一笔账哈。千字五元万字就是五十,一星期更新八万字就是四百块!你想想咱给人端盘子洗碗伺候人还要看他们那张倒霉脸,写这个身子舒服来钱快,一周一结算。”阿秋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子,脑门上与他年龄不符的抬头纹像雕刻刀弄出来的,很深很明显。只有三十平米的租房,窗户就是敞开着也驱赶不走那股子霉味,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不光是阿秋的臭脚丫子味,还有租房因为地势低常年累月缺乏阳光照射的土腥味。
   阿秋捏了捏烟盒,骂了句,“妈的!抽断顿了,这吊屁日子过得。”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蛐蛐在墙角啾啾叫唤,一绺灰淡淡的光线抻进屋里,他的床头一摞书乱七八糟泊在那儿,平板电脑开着上面落了几只苍蝇。床底两双鞋子,一双旅游鞋看不出是白色的还是蓝色的,垂头丧气的歪着,一双布拖鞋也是看不出模样了,塑料盆内泡着一堆脏衣服,我从包里抽出十元钱递给阿秋,他皱了皱眉头,显然嫌弃少了。“这样吧,小鹿就当我借你的,你再拿二百来,挣到稿费我不几天就还你,谁撒谎谁是王八蛋!”这种承诺就像阿秋站着随地尿尿一样频繁没有节制。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扒皮认得他骨头。
   我也不是好饼,不好好读书十六岁就给我们班长写情书。班长不惯着我,一顿把火捅到班主任罗瑞芳那里去,恰巧罗瑞芳更年期情绪像天上的云彩,说变就变。将我赶到教室门口的毒日头底下暴晒,就问我,“你还早恋不?你爹娘拿钱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谈情说爱,你辜负了家长和老师对你的栽培。”
   我说,“我对天发誓,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写了几首诗。”我言辞凿凿地说道。
   罗瑞芳说,“你怎么不给我写?狡辩啥?看看看看这不是证据吗?像村里叫春的小野猫!”她将我给班长的情书摔在我头上,啪啪啪响。
   我不乐意了,你一个老师恁没素质居然说我是小野猫,我才十六岁你就这么不尊重我的人格,我说,“我就喜欢班长了,怎么着?不行你退我学轰我出校园啊?“我的激将法惹恼了罗疯子,她那节课都不上了,箩筐似的大屁股一扭一扭,跟下猪糕子的母猪如出一辙去了校长室,我知道她去搬校长要干掉我。
   校长姓甲我们私下里管他叫甲鱼,鼻梁上架了一幅八百度的近视镜,看人眼珠子一个朝西伯利亚一个向着欧洲,医学上称作斜视九十度角,他还算人道主义没有直接撵我回家,责令我再不思悔改就打道回府。
   在这种情况下我把怨气放在班长身上,要不是他告密我不可能被通缉,还被罗疯子在班里点名批评,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得了,人真的是两面光不受伤,有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阴奉阳违,幸灾乐祸。不就是几封情书?又没有私奔,更谈不上拉手接吻之类的事件,至于大动干戈?好在阿秋站出来维护我,他的维护不是两瓣嘴唇子上下一忽闪,而是用他的拳头出击,真的,你猜的一点不错。他那天堵在学校外面班长高满多必经的路口,把高满多按在地上用他的解放胶鞋好一顿按摩,临了还让他闻了十几分钟臭鞋的味道。围了一大帮看热闹的学生,没有一个来拉架的,他们不是对班长有意见,而是这乡村中学的生活太枯燥了,一堵石头墙隔开男女厕所,男生们耍小聪明透过石头缝隙偷窥这边的风景,女生的撒尿声成了他们课余的乐趣,没办法乏味的时光比啃着学校食堂的老冷面馒头,大锅炖酸菜只放一勺豆油还无聊。
   班长高满多不单是学习标兵,他爸是乡里的民政干部,阿秋错就错在他打了高满多还让高闻他臭脚丫子味儿,熏得对方吐的一塌糊涂苦胆水差不点吐出来了,收拾了高满多,回屯子的沙土道上,我担心地说,“阿秋你不该替我出头,罗老师不会饶过你的,弄不好她家访来你家告状,你就要挨你爹的皮带抽了,你爹那皮带是牛皮做的,抽身上老疼了。”
   阿秋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卧槽!听兔子叫还不种地了?我爹再用皮带打我我就离家出走。你知不道?咱同年级的莽子辍学去城里闯荡了,尤其是莽子给一个公司做保安,一月五百供吃供住呢,搁家哪有出路?你爹我爹就认得种那几亩烂腚地儿,一年下来连自己吃的都不够,一年干一年空,有嘛意思?莽子昨个打城里回来看同学们,啧啧,你知不道他穿的那个牛叉,一套白色带杠杠的制服,身上还有香水味,哪像在家遭得像死狗似的,脸也捂白了,他说要是读不进去书,就跟他混。”阿秋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喷的我满脸都是,他的话不经意间在我心底扎了根,但还没发芽。可我明白只要环境合适春风一吹,一准滋滋冒芽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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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罗疯子上门告御状,搂草打兔子当随路还将我也捅咕给家长,爹扛着一坨掐好的红高粱,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座小山丘在移动,到跟前才看到是他,脑壳缩在高粱秸秆中央,抬头很困难。罗疯子骑着一辆海燕自行车引得整条街都喧哗起来,那暂谁家有辆新自行车可招人羡慕了,那天黄昏,老屯子的人在地里忙着收秋,大片大片的土地紧挨着老屯子的沙土道儿,罗疯子一进屯子就滴铃铃按着车铃,几条土狗不友善的追了她老远,阿秋和我躲在一棵大杨树后狠狠地嘟噜了一句,“活该!怎么不叫狗咬你个皮开肉绽,屁大的事儿你闹的满城风雨。”我说,“完蛋了,还是想法子怎么躲过你爹我爹的这顿揍呗!”
   阿秋说,“还是那句话打我我就离家出走,你呢?小鹿你也走吧。在农村这穷旮旯呆着有什么出头之日?嗯?你就等着你爹给你寻个有钱的主儿嫁了,这辈子跟你妈一个味儿,打水扫地伺候人生一窝崽子,再孝顺公婆然后像一棵苞米穗子被大地收走了?有啥劲儿?连城市啥样都知不道,活的是不是憋屈!?莽子说了,城里的茅厕比咱住的房子都干净。”阿秋说了一大麻袋关于城市的语句,我扛不动这些累赘,我只想着我爹这顿揍不能避免。果不其然,回到三间草苫房里,老旱烟的味儿呛得人掉眼泪,我娘在灶前擦饸烙条,大铁锅里沸腾着酸菜红辣椒打的卤子,香气就像四级小西北风一波一波窜进鼻孔,我爹坐在长条板凳上虎着一张阴呼啦的脸,还没等我放下书包,我爹一个三级弹跳冲了过来,我娘来不及挡住那五指山,我的右脸就被掴了一下,左脸也难逃劫数,我爹当时就像战场上遇到敌人的士兵,眼球喷着烈火,嘴里发出呐喊,“鳖羔子,叫你搞对象!丢尽了你爹你娘的脸,以后我还敢在大街上露面吗?嗯!祖宗十八代没出你这么一个货色!”我爹是又打又解说,要不是我娘替我挨了两巴掌拽走了暴怒的我爹,那黑我的脑袋非被他折腾出精神分裂症。也就在那晚阿秋被吊在他家院子里的歪脖子枣树上,给他爹狠狠地皮带蘸水抽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
   那晚我们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屯口的柳儿河畔,阿秋浑身疼得像针扎了难受,还好我只是脸蛋子胀痛,肿得像块发面饽饽。其他地方没受到捶打。想来我那个虎了吧唧的农民爹也还想着丫头片子大了要嫁人,打坏了谁要?嫁不出去咋整?那晚,我俩就商量着离开村庄,去城里。柳儿河清澈的水面上泊着一轮明月。真的,那晚的月亮比哪个夜晚都大都圆,尽管我们挨了爹的胖揍,可骨子里有一种野性的东西,在滋长在疯狂的抽穗,我突然觉得这令人憋闷枯燥穷兮兮的屯子就是一座荒凉的坟墓,我想出逃,像阿秋说得莽子那样,走出去或许我们别有洞天。我长到十六岁从没有违拗爹娘的意思,只要他们吩咐我去做的我都会尽心尽力尽意的完成,我是父母是村庄人眼里的乖乖女,他们时常说谁有福气娶了小鹿做媳妇子,谁就是在上辈子积德行善的结果。
   可惜那个晚上我们没有逃走,很快我就被哭哭啼啼找来的娘连哄带劝地弄回了家,身后阿秋将一块毛石扔进柳儿河里咕咚啪叽一声,我不能让娘伤心,我娘在家里没有地位,我娘花一分钱都要跟我爹要,我娘还给我爹缝了一个黑色的确良钱口袋,我爹一天到晚把守这个钱袋子,他的钱袋子就拴在裤腰上,我娘要买财米油盐姜醋,我爹就拧开钱袋子,吐一口唾沫手心里,捏吧出十元八元的,他是要我娘列个清单,每次花销都有精确的记载,少一分也要查查,我娘就像一个大孩子被我爹骂着管着有时候还报之武力,所以,我不可以伤我娘的心。
   我是读完初中,上了镇里的普通高中,那时乡撤了改成镇子了,我上高中,阿秋那损塞也考上了这所普高,也是造化他的分数不多不少刚好在普高的录取线上。阿秋和我同年级不在一个班,那时候条件好了一些,我家由三间草苫房翻修成了五间瓦房,阿秋呢?他家还在草苫房趴着,他爹染上赌博,逢赌必输。他娘管不住,他爹输了就来家往他娘要钱,不给就揍,经常见他娘脸和脖子青一块紫一块出现在柳儿河边,我始终觉得我和阿秋不是一路人,他爹赌博成瘾不过日子不说,屯子里除了五保户刘麻子无儿无女吃用国家的,再就是阿秋家了,村长书记发动他爹养羊养牛养猪发家致富奔小康,完了还给他到农业合作社贷款,他爹是赌钱的爪子,没救了,还将贷款的几千块给输了。气得村里领导不理他,烂泥巴上不了墙。阿秋被迫无奈没钱读书,也成老小伙子了,就下来种地侍弄点苹果树梨树桃树等经济作物,赶秋儿就拉着平板车去镇里的市场卖掉。
   阿秋试图说服他爹,但效果不佳。那段时间阿秋不怎么来我家,我住在学校宿舍,我的成绩不怎么样,也许是从小稀罕读小人书,西游记,红楼梦等文学作品的缘故,我对写小说散文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一篇处女座刊登在《中国青年报》上,我清楚记得那是三千字的散文,题目叫《父亲的丰收年》,我拿到稿费后,整钱给了我娘,零钱我请阿秋在镇子一家羊汤馆喝了一大海碗现杀现熬的羊汤,我看着他大口大口喝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就在琢磨他曾经说得那句话,莫非我们一辈子就在这山沟沟里?我对阿秋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哥哥,甚至他连哥哥都不是,天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家在下街,我家在上街,我们的中间隔着二十几户人家,这中间也有我们共同的玩伴,菊花和阿虎但是他们与我也是格格不入,我不是清高就是不肯同菊花几个在一块儿,反而邋里邋遢的阿秋让我感到无拘无束,阿秋还算有良心,他见我不动筷子就问,“小鹿你怎么不喝?很鲜美的,啧啧,你知不道我好久没打打牙祭了……”阿秋的口头禅知不道成了他的一个标签,屯里人不喊他名字只喊他知不道。
   那天,在羊汤馆里我说,“阿秋,我不喝羊汤,你知不道吗?”我学着阿秋的口头语说了我的不满,阿秋停下咀嚼的嘴巴,他的大嘴唇子一直是厚厚的像两根小指粗的红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壳,“我怎么知不道?小鹿那这碗我也消灭掉了吧,不然扔了可惜。”我点点头,将袅着热气的羊汤碗推到阿秋面前,我是眼睁睁看着阿秋收拾了两大海碗稠稠的羊汤,听着他一长串的饱嗝声,然后他拍着肚子说,“小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说出去。”阿秋摇头晃脑的样子,就像孔乙己吃茴香豆抿着廉价酒似的洋洋得意。
   “我也写小说了,写了好几篇了。嘿嘿,我要向你看齐,不然我和你都没有交流的话题。”阿秋的小绿豆眼挤成一条缝,你根本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哭,他得天独厚的小眼睛给人造成的错觉太明显了,他写小说?这一点我不能苟同,他在读书的时候作文狗屁不通,病句百出,就没有得到优秀的评价,他竟然宣布写小说。
   阿秋说,“你别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那天,我用买完两碗羊汤还剩的二元钱又买了一瓶北京二锅头,我知道阿秋早就学会抽烟喝酒了,我不能买烟给他,买一瓶酒才喜庆。阿秋一边喝酒,一边就着羊汤,一口一口的很滋润的样子。
   阿秋说,“你要是读不下去书,就别读了咱们一起去城里闯荡。”
   阿秋的话成了咒语,我高二就读不下去了,我数理化不行,一上理科课我就打瞌睡,那个秋天我莫名其妙头疼,我向我爹提出了回家务农,我爹寻思了一会儿,抽了好几只喇叭筒烟,最后说,“也行,省点钱供你弟弟读吧。”
   我娘的意思还叫我读下去,理科不行到时候报考文科,也比在家强。我说,“不读了,读不进去别浪费钱了。”我娘叹息了一声,她把背影留给我没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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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阿秋来城里不是偷偷摸摸的,翠兰姑姑回老家探望她老爹,开着夏利车穿的很时髦,她一回来大家伙就聚拢来,听她讲城里的钱如何如何好挣,弯下腰就能捡到钱似的,在她鼓动下,五六个辍学的姑娘随她去城里打工,我和阿秋就是趁这个节骨眼跟翠兰去了四百里外的城市。
   到了城市,翠兰姑姑原形毕露:她开的车是别人的。她给我们送到一家小酒店,和老板娘四坨儿在房间叽叽喳喳密谋了好一会儿出来了,嘱咐我们好好做,比在家种地强一百倍,说有空过来看大家,她留了一个名片给我们说有事就打电话给她,然后就走了。阿秋如愿以偿做了保安,我们负责洗盘子端菜打扫卫生,一个月三百,阿秋的工资高一点四百。吃住都在店里。我和阿秋还计划等在这里赚一笔钱到大商场从头到脚换了再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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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用倒叙的手法写了一个枪手的故事。说是枪手的故事,其实也是一个爱情故事。主人公小鹿跟阿秋是同学还是同村,因为初中时小鹿写情书被告状,阿秋为小鹿出头,结果双双被家长痛打。后来考上高中,最终还是半路退学。后来被骗到城里,无意中当上了枪手,整天都在紧张地创作长篇中。虽说后来待遇有所提高,但是,从小鹿与阿秋的相处中,阿秋明显小气,等同样写小说,阿秋的日子要明显好过得多,但也有诸多疑点让人不知道阿秋背着小鹿干啥。后来小鹿父亲住院,阿秋偷偷地替小鹿交了住院费,又与在城里一开始收到稿费时两人去饭店阿秋竟然让小鹿买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是有了巨大的变化,又通过小鹿父亲之口写出阿秋家的变化。到最后小鹿和阿秋收获了爱情。对于小鹿来说,只要阿秋对自己好就够了。所以说,这与其说是写枪手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写爱情故事。虽然文中从始至终都是小鹿的所见所感,但阿秋这个人物塑造给人的感觉倒是颇有几分神秘色彩,似乎更是作者着力塑造的人物。一篇通过打拼终于过上幸福生活的小说,曲折生动,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1216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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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9-12-15 22:08:36
  素面朝天应该是说小鹿纵然经过诸多事件,依然性格未变吧。
2 楼        文友:雪舞流年        2019-12-17 04:11:48
  感谢红叶姐鼎力支持哈!么么哒
雪舞流年
3 楼        文友:任朝鹏        2019-12-17 20:44:29
  当“枪手”多少有此不甘,但人又说,能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想想也不无道理,我也就这样被人当枪使唤过。为你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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