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后现代主义的超杀人事件(微小说/ 外一篇)
男人杀人了。
但是杀人过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男人女人们像鱼一样在温暖的海水里摇曳着尾巴,自由自在。网当然是可以打鱼的,一网下去,男人和女人就蹦着跳着,互相凝望着对方屏住了呼吸。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沿着一个很老套的路数铺展开来,故事的情节有必不可少的斜升和反转。
我必须杀了她!男人痛断肝肠地想。
必须把她杀了。
不把她杀了我就没法活。
究竟该怎么杀呢?男人不知道。
于是男人冥思苦想,夜夜失眠。
有一天,男人走出家门,自言自语:我无论如何要把她杀掉。
男人夹在一群孩子中间,俯在栏杆上看湖中的鱼。孩子们把手中的食物撒到水面上,鱼们张大嘴巴争食,湖水像煮沸了,水花四溅,孩子们拍手大叫。男人对着鱼说:我要杀了她!男人把手机呯一声扔到了鱼群中,鱼群一抖尾巴全都沉了下去。妈妈们抱起各自挣扎的孩子走光了。
一只猫在人行道旁的绿化带里钻出来。男人绝望地告诉它:我杀了她。那只猫凝神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又转身钻回冬青里。
一个流浪汉对着商场的玻璃窗梳着板结成绺的浓密长发,好像在和自己的头颅拔河,最后他潇洒地把鲜红的梳子插在头发上,他的头上就开了一朵绚丽的花。男人看着玻璃里的流浪汉悲哀地说:我真杀了她。流浪汉咧开嘴,严肃地从两颗门牙的缝隙间对着玻璃泚出一条水线。
一群老头围成一圈在下象棋,男人站在旁边一会儿凝神思考,一会儿踱来踱去缓缓摇头。男人望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说:我真杀了她。一个老头叫:跳马卧槽,死棋!男人的眼神跌下来,落到老头们的脑袋上,摊开两手:我怎么杀了她?老头们开始乱纷纷地争吵。
男人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对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指手画脚:我杀了她。没有一个司机按喇叭,男人好像安全岛。立刻跑来一位交警,指挥着前前后后的车辆,把男人带到人行道上。
男人一路喃喃自语,走到派出所,推开了门。男人对着天花板说: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一个民警过来把男人往外推:得得得得!大哥,到外边去杀!
男人于是站在派出所门口,低头对忙忙碌碌的蚂蚁们说: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110指挥中心的电话铃一阵急响,值班民警拿起话筒:喂,您好,这里是110……
民警的话被急促地打断了:杀人了!我们这儿有人被杀了!
◎ 老乡
主任端着酒盘走到小曹身边,拍拍小曹肩膀,小曹赶忙站起来。主任亲热地看着小曹:小曹啊,咱们是老乡呢!我也算是东州人,爷爷那一辈逃荒过来的。东州遭灾,我爷爷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我爸,一头挑着我姑,就到这儿来了,说这儿养人,没再回去。来,喝几个酒!
小曹二话不说,把酒盘里的六个酒盅拿过来五个,全往茶杯里一倒,和主任一碰,一口干掉。同事们起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再干两盘!小曹拿起酒瓶,把酒盅和茶杯倒满,酒盅端给主任,自己用茶杯,一碰,仰起脖子白开水一般咕嘟咕嘟一气喝干;再倒满,再碰,再干掉。一时掌声四起,满座喝彩:东州人,豪爽!包间之内,划拳的,用筷子敲着桌子大叫老虎杠子的,好不热闹。
酒喝得差不多了,大伙慢慢喝着茶,天南地北聊天。和小曹住在一个小区的老张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有一次出差,到了饭点 ,大巴在一家路边店停下来,司机去吃饭。那小店又脏又乱,没人愿意下车。你猜怎么着?小店里出来一个年轻人,横鼻子横眼,站在车门口,吆喝车上的人下车吃饭,说凡是吃饭的发半张扑克牌,等一会儿凭扑克牌上车,没扑克牌的不准上车!
有人插嘴说:报警呀!老张慢悠悠地说:荒山野岭的,就算警察来了,这一顿揍挨身上揭不下来了。老张喝口茶接着说:一进店,才知道只有一大盆面条。一个小伙子一边舀面条一边喊,面条面条,两块钱一碗!才两块钱,真便宜,就算白给他两块也无所谓。有人给他钱,他说吃完再算。等大伙吃完面条付钱时,那小伙子说谁家的面条这么便宜?二十一碗!拿把菜刀在案子上拍得啪啪响。有人嘀咕这不是明抢吗?小伙子瞪着眼提着刀扑了过来,叫旁边人给抱住了。大伙乖乖把钱交了,领了扑克牌上车。
几个同事不住摇头:以前治安太差了!老张深吸一口烟,长长吐出来,继续往下说:轮到我付钱时,身上零钱可巧不够,就摸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拿刀的对身后一个一头黄毛的小伙子说,你给他找钱!黄毛接过钱来,摸了摸照了照,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零钱来,全是十块的,当着我的面开始数,一、二、三……八,问我,对不对?我看得一清二楚,点点头说对。黄毛把钱和扑克牌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数,只有五张!又被宰了一刀!回头一看,那黄毛和拿刀的都斜着眼盯着我。算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花钱消灾了!
主任扭头对小曹说:瞧人家老张这心态,老江湖!多学学吧,他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小曹冲老张竖起大拇指:张叔,老江湖!
过了两天,是个星期天,小曹正睡午觉,就听门房师傅在窗下喊:小曹,小曹,有人找!小曹赶紧下楼。
老师傅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汉子:你老乡找你!小曹扭头一看,不认识,那汉子有三十来岁,白色T恤扎在腰带里,一脸憨厚。最醒目的就是那半举着的一双手,黑糊糊的,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那汉子张口就是标准的东州腔:大兄弟,可算找着老乡了。我到这儿拉煤,车坏到附近路上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大兄弟,帮俺一把吧!五大三粗的一个爷们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小曹几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曹热情地拉住那汉子胳膊,豪爽地一拍胸脯:兄弟,出门在外,谁没个三灾六难的!小事,包我身上了!走,兄弟,先跟我回家洗洗,吃点饭!
那汉子连连摆手:大兄弟,大兄弟,你看我这脏的,就不到家里去坐了。你先借我二百块钱,把车修好我就赶路去。大兄弟,你别怕,你把地址给我,回到家我就把钱邮给你!
小曹说:兄弟,说这话你可就见外了!到了我这儿,说啥也不能让兄弟作难!车坏在了哪里?走,咱一块去,我负责给你修好!你等一下,我去推麾托车!
那汉子连连摇头摆手:大兄弟,大兄弟,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再去修修,兴许能修好。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一拐弯没了踪影。
小曹越想越纳闷,走到门房边问老师傅:师傅,这人怎么知道我老家是东州的呢?
老师傅往旁边一努嘴:那人打听这儿有没有东州人,他说你是。小曹扭头看了看树荫下,老张正在看刚会走路的孙子。
小曹像一口吞了个毛毛虫,慢慢走过去,看了老张半天,问:老张,你的老家不也在东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