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板娘阿琴从外边进来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她是看见我和患者呆呆先生有说有笑，呆呆还在接受我给他全身按摩，呆呆的腱子肉很多很大很丰富，他每次来都是阿琴为他服务的，似乎是被阿琴承包了，实际上我同另一个员工素素早就心知肚明，呆呆是倒腾房地产生意的，在A市是个商界精英，这么大的一个腕儿来我们公主理疗店买单，鬼也会上杆子为他服务。这服务的范畴，在外人看来有什么讲究？服务行业吗？难免有一些不好的口碑，问题的焦点行业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人品。不能说阿琴有出轨倾向，他男人罗宾生得一表人才，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像极了大陆的一个主持人，对了，撒贝宁。罗宾在另一座城市一家公司上班，阿琴和罗宾两地分居，时间久了不出问题也会闹出一些不好的八卦新闻。呆呆就是阿琴绯闻中的一个，素素有一次问过呆呆，旁敲侧击富有智慧的问呆呆，对事业型的阿琴给予什么评价，那天的中午，阿琴开车接儿子去医院看病，呆呆的莱博基尼停在公主理疗店前，素素就兴奋的像只鸟儿，她说，“阿琴不在，呆呆是不是可以让咱俩给服务一次啊？”
　　 我不置可否，但我不否认内心有一头梅花鹿在狂跳，我和素素有着一样的想法。接近呆呆，只要和他成为朋友，或许有一天不必做伺候人的职业，借着呆呆这棵大树，晒晒阳光，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就如当初来到这座城市，我想跻身蓝领甚至白领阶层，不再挣扎于最底层的群体，做那些被城管撵来撵去的小商小贩，不做洗碗工，即便是去呆呆家做一个全职保姆，也是幸运。因为接近呆呆这等大人物，就拥有了一个朝广阔天地发展攀援的窗口。
　　 呆呆一直没有给我和素素这样的机会，不是呆呆不想给，而是阿琴看得很紧，在阿琴看来呆呆是她的私有产物，她可以独吞，那天中午，素素大胆地给呆呆脱衣脱鞋，让他像一条金毛似地躺在理疗店的床上，为他进行按摩。呆呆也许是被按摩得舒服了，居然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素素是过来人，我也是过来人，听着呆呆的呻吟，仿佛是一对男女在苟且，素素脸红了，脸红之后，素素还是问了呆呆，手劲如何？我和阿琴哪个按摩的更好？呆呆是个聪明人，阅人无数的呆呆说，你们差不多吧。呆呆的话并没有使素素低沉后退，她几乎将嘴唇贴在了呆呆耳朵上，说，“可不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素素观察着呆呆的表情，手不紧不慢地在呆呆身上走动。
　　 呆呆呵呵干笑了一声，“我们还用联系方式吗？我每周都来是不是？”
　　 这种含蓄的拒绝，我是招架不住，起码我没有勇气再和呆呆说下去。素素不舍弃，那天呆呆临走时，将他的个人名片给了素素，素素立即揣进兜里，动作简单麻溜，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我比素素大三岁，都是人到中年。素素保养得不错，皮肤白净如脂。喜欢打扮自己，每一天都是盛装出席在各个场合，即便是上洗手间，她也要掏出一面圆镜子，重新为自己补补妆，她的唇烈焰无比，好像不擦抹红唇就不是女人似的，她生活在一种我说不出的恐慌里，有一条我很欣赏她，决计不提她家庭婚姻等烟火琐事，我只了解到她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叫宁静，读中学了。她还把女儿的照片给我看过，梳着一只马尾辫，扎着粉色丝巾，眸子如一波碧水的女孩，她女儿的美随了素素的基因。素素从不说她男人，就是有时候阿琴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说提他干甚？一个做小买卖的没出息的货。她说是这么说，朝九晚五下班后，她骑着一辆电动车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我策略听阿琴说过，素素生活得很节俭，每天都要等到菜市场快打烊的时候去，那时候摊位上的菜便宜，还听阿琴说，有一次素素坐公交车少了司机五毛钱，被司机喊停，轰了下去，所以上班迟到了二十分钟。在阿琴的舌头上，素素像那个孔乙己，明明穷还愣充臭大爷。这也许就是文人效应，可素素不是搞文学的，她甚至连书都懒得翻阅，别说写诗作画，对她来说就是给尼姑要孩子。那天中午呆呆被素素服务了之后，阿琴就生气了，她表面没说素素什么？但工作中多了一份苛刻，本来床单或者茶具桌子都拾掇得利利索索，一尘不染，阿琴非得鸡蛋里挑骨头，找茬儿批评素素几句，素素一忍再忍没决堤，主要是素素来公主理疗店已经三年了，对这里有了一定的感情，还有一个原因素素手里积累了很多客户，她委曲求全在店里就是为了掌握更多客户信息，以及理疗技能，将来自己开一个店儿，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是这么分析素素的。呆呆成了素素和阿琴之间的一根鱼刺，这层不尴不尬的关系，每一天都令素素仿佛在啃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她有时候会狠狠地剜一眼阿琴，或者将阿琴的茶杯咚得一声顿在桌子上，或者哪一天阿琴的一条红色金鱼死掉了，无缘无故地没了气息。尽管金鱼不是人类，可它也是有灵性有生命价值的，我常常在内心里波澜起伏，素素如此做作和阿琴又有什么区别？阿琴不是傻子，她把矛头对准了我，来一个声东击西，叫我查一查金鱼的死亡原因，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说法，她认为是我伙同素素伤害了金鱼。我明明知道是素素所为，能背叛她吗？不是不敢，而是妈妈教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对素素善良了，金鱼事件没有东窗事发，阿琴自己在一天黄昏，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如火如荼，阿琴支走素素，嘱咐她骑电动车去人多繁华的商业街，撒广告，将公主理疗店宣传出去，拉客户来。素素不情愿地走了，走得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下子，我清楚她的意思，阿琴果真就说到了金鱼之死，好像金鱼的死和人类的凶杀案如出一辙，她说，“叶紫蓝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金鱼不是你做得手脚，你和我毫无芥蒂，怎么会对我的宠物下手？”
　　 我结结巴巴说，“金鱼也许不是你想像的那种死亡，它有可能是病死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再说了罪犯作案怎么会不背人进行？阿琴，你高估了我的智商。”我这样一解释，阿琴就没再咄咄逼人，她也有自知之明，在我这是问不出子午卯酉的。
　　 金鱼死得不明不白，我对阿琴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什么都说了，还用说嘛？养了半年的金鱼，案发前阿琴还喂过它饵料，就是去接孩子的时间里最大的这条宝贝金鱼一命呜呼了。
　　 2
　　 就三个人的公主理疗店，不是素素做的，不是我做的，难道是阿琴自己所为？不排斥这个可能性，但碍着阿琴是老板娘的面子，我没有直接提出这个实质性问题，不想激化矛盾，主要是阿琴是我们的饭碗，那段时光，理疗店就像遭遇金融危机一样，在公主理疗左边噼里啪啦开业了一家百草堂，也是专门治疗腰肌劳损，颈椎病，肩周炎，滑膜炎等等疾病的实体店，不出一周，公主理疗的斜对个又冒出一家中医诊所，好家伙三国鼎立，公主理疗店是四面楚歌，要不是这几年阿琴尚有一些老主顾回头客，她恐怕连每个月一万五的房租都拿不出了。
　　 在这个状态下，阿琴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她没有指桑骂槐就烧高香了，我和素素的年龄说来也尴尬，四十拐弯，五十不到的分水岭，好的热门单位，早就被本科生占领了，中庸一些的也要看学历看气质看颜值，素素有颜值，但年龄在那，怎么遮掩护肤，眼角的鱼尾纹还在。再说你递上身份证招聘方一看你的信息照旧拜拜，辞你没商量。公主理疗店的工作要说累，还不算累。和骑着车子满大街小巷吆喝卖水果轻松多了，还可以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小小的理疗店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我沉溺其中的重要因素，还是贪恋这活儿干净，上档次，也为写小说搜集素材。阿琴没有撵走素素，她是不好意思撵素素，公主理疗店这一楼的二百平米一年交一万五房租，实属不贵，仰仗素素的说情，房东是素素的高中同桌，曾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长得很帅气，很阳刚，素素当初也追求过他，但失败了。同桌早和一个村子的青梅竹马的女孩亭亭约定三生了。这些不影响素素与同桌做朋友，那天，阿琴和素素的同桌探讨房租事宜的时候，碰巧素素在另一家服装实体店辞职了，一肚子怨气准备找同桌喝喝酒，说一说。高中毕业后，同桌李青山考上了大专，下来就干起了房地产，虽然是小规模的发展，可身价也是上千万，他们在一座城市生活，重逢是必然的，坐在李青山的豪车里去和租户谈价钱，就认识了阿琴，当时，李青山就坡下驴，随水推舟让素素在阿琴的店里工作，反正也要找两个服务员，阿琴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将房租又压了一圈，素素说了几句好话，事情也成了，她又有了事做。所以，阿琴不想轻易得罪素素，一旦素素在老同学那告状，对方收回房子就不好办了，房租是一年一交，就怕李青山听了素素的话，提价。阿琴不再追究金鱼的事儿，因为，有呆呆的帮忙，给公主理疗店拉来很多他的铁杆粉丝，阿琴的生意又一次兴旺起来。
　　 金鱼事件之后，素素和我的话也少了，没有患者的时候，她对着圆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欣赏她那张修饰过的脸，补补眼影，或者描描眉毛，和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点不痛不痒的家常，阿琴不敢辞退素素，素素不是好饼，我真怕有一天她会在我身上下动作。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天中午，我在外边吃了一碗牛肉面，吃得汗津津的回来，刚掏出纸巾抠了一把额头的汗，呆呆就来了，素素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像憋了很久没有找到窝下蛋的母鸡，她说，这回她还要为呆呆服务，她才不管阿琴怎么样呢？她说，呆呆又不是阿猫阿狗，凭什么就她一个人享用。素素说这些话我觉得她是彻底疯了，呆呆是阿琴的御用患者，素素随意侵犯意味着什么？我没有随声附和，我知道阿琴是我的饭碗，若惹恼了她，我的饭碗就打了，我这个年龄上哪找工作都是一道难题，但是，呆呆摇晃着手里兰博基尼车的钥匙，指名道姓要我给他按摩，我犹豫了足足有五分钟，我想这样做只能增加阿琴对我的愤恨，我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素素推了我一把，“还愣着干什么？顾客是上帝，既然呆呆先生红嘴白牙让你服务，你不做就是你的失职，我可以跟阿琴说是呆呆先生的意思。”素素说得很有诚意，很平易近人，在那一刻我改变了对素素以往的看法，素素不坏的一个女人。
　　 呆呆很配合我，呆呆的腱子肉很发达，这是我接手过的患者中，很出类拔萃的一位，实力说明他是一个特别注重养生和锻炼的男人，总之，我们谈得很投机，这期间我迷迷糊糊记得素素抛石问路，说起呆呆房地产公司的事儿，而且素素还提到了她想进呆呆公司上班的问题，我没有多想，毕竟呆呆是理疗店的金字顾客，他每年都会在这里投资一大笔钱，是阿琴不折不扣的摇钱树，阿琴在他面前极尽献媚之能事，何况我一个服务生？我没有往复杂的地方琢磨，我不琢磨不代表素素不琢磨，不代表阿琴就原谅我占用了她的呆呆宝贵资源。
　　
　　 3
　　 阿琴当时没有发作，想来她还是有点涵养，她不发作是因为给呆呆一个面子，也给自己台阶下，在此之前她和素素就为这个呆呆弄得针尖对麦芒。素素现在有利用的价值，阿琴没有下逐客令，又赶巧生意有了起色，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条金鱼的死换来了三个人的和平共处，但背后的明修栈道，谁也估摸不到。至少素素不是等闲之辈。在这一刻，我偏偏躺着也中枪了，问题的出发点自然是我毫无背景和为阿琴赚取利益的筹码。在我来到公主理疗店的一年里，我拿了阿琴的三万一点工资，他是生意人能拎得清，只雇素素出三万的血就可以了，我的加入增添了她的负担，每次开工资的时候，她就像死了爹娘似的，十分得难受，钱就是她老子。尽管我是付出精力和劳动的，阿琴是不会得罪呆呆先生的，他是她的摇钱树，在某一个暧昧得下午，呆呆开着车拉着阿琴出去兜风，呆呆明目张胆的从公主理疗店带走阿琴，他说生活应该过得像诗歌一样，因此当阿琴依在她的那把专属椅子上，和呆呆倾诉着自己男人在外边有了一个小家时，呆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说，“既然男人都守不住下半身了，你有理由为他坚持吗？”而阿琴所说的男人出轨，只是一面之词。阿琴在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事实上阿琴的男人没有和她离婚的意思，他们育有共同的儿子，我和素素因此知道了青岛啤酒，以及山东和这座城市隔着一个黄海。
　　 这个午后，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被素素圈套了，呆呆和阿琴出去后，素素也跟着出去了，三个人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上的三艘小舟，一时间朝着不同的方向滑行。阿琴在追逐弥补心灵空虚的方式，素素则是在通过另一个渠道刷存在感。她无法非。就是想趁火打劫，让我滚出公主理疗店。说真的，我还从没把素素往心机女这个贬义词上贴，但是素素是主动跳进这个词语的漩涡。
　　 呆呆留下联系方式，就是给素素留了接近他的机会。世上的事儿有时候捉摸不定，我是在阿琴的父亲生病住院出院后，主动辞职的。阿琴离开公主理疗店回山东的二十天里，我一心一意地打理着理疗店的生意，阿琴没有委托素素照看是考虑到素素的性格，她不愿意揽事，一直是个丢手掌柜，常常是阿琴安排什么她才做什么？阿琴单独留下我交代她回老家护理父亲的事儿，就郑重声明，她器重我，虽然有时候发生一点点小摩擦，但是即便是夫妻在一起久了，也有碗盘碰着勺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