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安村的村长李满祥是个人物，柏临河畔二十八个村庄，二十八个村长，就数他脑袋瓜子最灵活，能说会道，表面和气，内心贪婪，做事狠，下手准。村民们对他有所顾忌，但啥事儿只要过得去，都睁只眼闭只眼，这年头谁都不想惹事，村头的大喇叭天天喊着要抢抓经济，提高经济收入。赚钱要紧，把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火最实在。
　　 村里有个泼皮代小宝，他有四个姐姐，从小爹妈把他看得娇贵，农村的孩子十几岁就顶半个劳动力了，只有他成天领着一帮小屁孩儿满树掏鸟窝子，摸人家鸡窝里的鸡蛋，摘刚开花的油菜，天傍黑时，装鬼吓唬人。
　　 有一次，天麻麻黑，天上飘着细雨，他穿着一件他爹的白衬衫，带顶白纸糊的长长的帽子，用块黑布把脸蒙上，只露两只眼，嘴里含着用红纸做的长长的舌条。躲在一丛芭蕉树后，把打猪草回来的春花吓得差点晕过去，连猪草都没要，哭着喊着跑回家了，代小宝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来。
　　 春花娘找到代小宝，警告他，若他以后再敢吓唬春花，她一定不饶过他。代小宝的爹代根生与他娘郑梅英在一旁护着儿子，小孩子开开玩笑耍耍，至于吗！春花娘见他们不仅不教育自己儿子，还护短，摇摇头走了，临走撂下话，护着吧，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代小宝知道爹娘疼自个儿，越发得意的给他们讲，春花当时脸都吓白了。大姐巧珍咕噜了一句，爹娘，你们也该管管宝儿，他太顽皮了。
　　 代小宝的爹一吼，有你啥事儿，还不生火做饭去，咱宝儿聪明鬼点子多，将来还指望他延续香火呢。
　　 巧珍不满地哼了一声，和几个妹妹做饭去了。
　　 代小宝的娘生了四个闺女，依次是巧珍、招娣、盼娣、望娣，没少受他爹的冷眼。望娣生下来后，他爹见又是个丫头片子，黑着个脸，扛起锄头下地去了，婆婆也是冷嘲热讽，这蛋倒是下的勤，就下不出个带把儿的。
　　 小宝娘泪水只能往肚里咽，谁让她生不出儿子呢？第五胎，终于生下了代小宝，她的地位明显提高，吃饭的时候他爹会拣好吃的、油沫子多的菜挑给她吃，婆婆也会拿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蛋，做荷包蛋给她吃，孙子要吃奶呀。代小宝娘觉得小宝就是他的福星，对小宝自然也是格外的宠溺。
　　 时间如梭，转眼代小宝已长成十六岁的小伙子了，大姐二姐先后出嫁，巧珍嫁给邻村一个篾匠，招娣嫁给了一个裁缝，三姐在家帮工，四姐和他还在学校读书。
　　 代小宝还是那德行，书读不好，勉强读了个初中毕业，不读了，那就先在家帮着做做农活。
　　 这天早上，代根生和郑梅英到地里锄草，把代小宝也叫上，代小宝不情不愿地跟他们来到了田地里。没锄上几垄地，便嚷嚷着腰疼肩膀疼，没上过镐头的毛头小伙，只有让他先回去，帮着烧壶茶送到地里。
　　 代小宝一听爹娘的话，脚底生烟，溜达得比水蛇还快，送茶来也是二话，他去找村长的儿子李来宝玩去了。
　　 李来宝比他爹差远了，有些木讷，老实巴交的，据说是小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包灯火遗留下来的。来宝大两岁，可因为他脑子笨，什么事都听代小宝的，这两宝儿在一块儿，常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学不了好，村民们厌恶他们，又拿他们没辙，一个是村长的公子，一个是有名的泼皮，且爹娘又极护短，时常气不过，跑到代小宝家吵一顿，解解气，算完事儿了。
　　 李满祥清楚自己儿子脑袋笨，也清楚代小宝的滑头，但他并不阻止他们一起玩，他心里有盘算，他看上了代小宝的姐姐盼娣，想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儿。
　　
　　 二
　　 盼娣的性格轴，随她爹，但说话办事利索，有主张，心地善良，不软弱，在家里看不惯爹妈护着代小宝，常常和他对着干，没少挨爹妈的骂，代小宝从心里怵她。
　　 代小宝和李来宝来到村里王云发的大鱼塘边，这个时候，村里人大多下地干活去了，但还是四下瞅了瞅，没人，用自制的钓鱼竿躲在一丛芭王草后面钓鱼。
　　 王云发会养鱼，这两年靠这亩鱼塘赚了钱，率先在村里做了楼房。他家儿子王一鸣也争气，在省城读大学，也算是穷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跃出农门了。王云发说，他家儿子，这是鲤鱼跳龙门，他们家沾了鱼的光。
　　 王云发在窗户边瞅着这两宝儿又来偷鱼，大喊一声，不长记性的小子，还不快走，小心我把大黑放出来，看你们怕不怕？
　　 代小宝正提着杆，有鱼上钩了，被王云发一喊，吓得手一抖，鱼竿掉水里了。李来宝在一旁急得直喊：“鱼，鱼。”
　　 代小宝儿听得王云发院子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一条黑犬冲出来。大喊：“快跑，大黑来了！”
　　 李来宝抬头一看，大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冲到鱼塘边了，也顾不上鱼了，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着：“小宝等等我。”
　　 王云发叫住大黑，这两小子吓唬吓唬得了，走到那丛芭王草后把鱼竿提上来，鱼钩上钩着一条约半斤重的鲫鱼，不停地摇着尾巴，他把鱼取下来放回鱼塘里，看着它惊慌失措地游走了。
　　 王云发回到屋里，挑起一担竹筐，准备去割点鱼草，听到外面有人喊：“叔，在家呢。”
　　 “谁呀？”王云发打开门走出去。“是盼娣呀，啥事儿？”
　　 盼娣说：“上次一鸣回来，借我的书我还回来，怕一鸣回来着急用。”
　　 “哦，搁屋里吧。”王云发说。
　　 盼娣看他挑着竹筐，问：“叔，您这是要出去干活呀？”
　　 “割点鱼草去，刚刚你弟弟小宝和李来宝又到我这里钓鱼，我放大黑出来吓他们走了。”
　　 “啊？他们又来偷您的鱼？太不让人省心了，都是爹娘惯的，您呀，只管放大黑出来咬他们。”盼娣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弟弟呀，真该好好管管，一个大小伙子了，成天在村子里瞎逛悠，叫啥事儿嘛。”
　　 “我不知和爹娘说过好多回了，爹娘总是不听，我跟您道歉了，对不起。”盼娣一脸真诚。
　　 “没你啥事儿，叔就是啰嗦几句，我得去割草了。”
　　 “好，不耽搁您了。”盼娣说，又装作不在意的问：“嗯……叔，一鸣写过信回来吗？若是您回信，就告诉他，我把书还回来了。”说完，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王云发看在眼里，“这小子，哪里写过信回家哟。”
　　 “哦，他肯定学习忙，我随便问问，您忙，那我走了。”盼娣有点害羞。
　　 王云发看着盼娣走出家门，心里明白，这姑娘是对自己儿子动心了。他有点小得意，盼娣是民安村的一枝花，模样俊不说，又知书达礼，和她弟代宝就不像是一个爹妈生的，真是爹娘生十子，十子十个样，按说做儿媳也不错，可是一旦做了儿媳，就和代小宝一家沾上了，他可不想摊上这么一户亲家。再说，自己儿子将来是要吃公家饭的，也得找个吃公家饭的媳妇儿。
　　 王云发心里掂量着，自家小子是不是也对这姑娘动了心思？如果真有那么一点心思，他可得给儿子说说，趁早打断。
　　 盼娣心里气啊，这个代小宝不是跟爹娘去农田了吗，怎么又去偷人家鱼了？真是让人不省心，从小到大惹了多少祸，爹娘在背后补了多少锅？可还是不长记性，这么吊儿郎当的下去，迟早会出事。
　　 盼娣一边走一边想，刚才她是不是有些失态了？一问起王一鸣，脸咋就红了？云发叔没看出来罢？
　　 她喜欢王一鸣，上小学时，他们俩的成绩总是交替着第一，到了初中还是不分上下，可惜后来爹娘供不起她们五个读书，大姐早早退学了，二姐读到初中毕业也退学了，她本想和王一鸣一起上高中，可他爹说，供不起了，让小宝读，可小宝哪是读书的料？高中没读上一年退学回来了，正好让望娣可以继续读书。生儿子没出息，还不如生女儿呢。
　　 她和王一鸣偷偷的好，但谁也没说破，王一鸣从没给她写过信，盼娣不知道，她会不会成为王一鸣心中，如同歌里唱的那个村里的小芳？
　　 “盼娣，干啥去呀？”一声问候在她耳边传来，一抬头是村长李满祥。盼娣对李满祥没啥好印象，她只是微微一笑，没干啥。
　　 “看见我家来宝了吗？我正找他。”李满祥说。
　　 “没看见，但是刚才云发叔说他又和小宝来偷钓他它的鱼，您也管管。”盼娣认真地说。
　　 “这小子，我回家说说他，真不听话，他呀就爱和你弟弟在一块儿玩，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多说说他们。”李满祥说完，看了看盼娣，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俊俏，这模样没说的。
　　 “盼娣，叔给你说说个事儿。”
　　 “啥事儿？”
　　 “你看来宝过了年就快二十了，前儿他姑给他说个媒，他不干，说要娶媳妇儿，就娶盼娣这样的。你看看这小子心大不？我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还不听我的话，可他听你的，你能不能多劝劝他？没事儿，常到我家来玩。”
　　 盼娣想起李来宝平时到家里，看着她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让人恶心，还想娶她，想得美！
　　 盼娣语气生硬：“我劝不了，您让他甭惦记我，我没想过嫁人呢。”红着一张脸，蹬蹬地走开了。
　　 李满祥看着盼娣气鼓鼓地转身离去，心里冷笑，小丫头，脾气挺倔，这事啊，还真说不准呢。他扭头朝春花娘家走去。
　　 三
　　 春花娘是个寡妇，前几年，春花爹病死后，母女俩相依为命。春花娘有几分姿色，年轻的时候，李满祥看上春花娘，可被春花爹捷足先登，错过了。
　　 春花娘姓卢，名玉凤，村里人常叫她春花娘，倒少叫她的真名了。
　　 卢玉凤到村委会找过他，村里有块公地离她家近，能不能用她的一块地来换，她那块地，离家太远，种个啥儿的都不方便，她一个寡妇，肩挑担拿不容易。
　　 李满祥给她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说：”这事儿，得村委会成员和村民代表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我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卢玉凤问能不能尽早做决定，赶上插秧这茬儿？李满祥点点头，“这段时间村里忙，尽快吧。”说完去拿桌上的文件，有意无意的摸了下卢玉凤的手。
　　 卢玉凤心里一疙瘩，怕是有戏。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些年她一个人没少受气受欺负，前些年，夜里有那不三不四的敲窗户，投石子，开始她怕，后来胆子大了，不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就那点事儿吗？她松一松，地有人耕，水有人挑，还能帮衬着，再说，春花爹死的时候，她才三十出头，那方面也有欲望。家里头没个男人，遇着抢种抢收，她一个人忙得昏天黑地也忙不过来。
　　 那年稻谷大丰收，黄澄澄的很是喜人，几千斤稻谷在自家道场晒得大半干了，春花老师捎人来信，春花在学校被同学打伤，送到医院去了，让春花娘赶紧去一趟。
　　 卢玉凤着急姑娘，跟着来人就走。哪知道九月的天似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几声闷雷，一阵飓风，呼啦啦，一场热暴雨，淋湿了快干的粮食，等她赶回来时，看着流得满稻场的谷，大哭了一场，若是有个男人在，何至于此？
　　 这一回听说，国家实行第二轮土地承包，土地重新确权后上合同，自家的那块地太远了，能把它与家附近的村里的一块公地对调，再好不过了，虽然自家的土地田亩还多一分，但也没啥，这块公地的等级还高一级呢。李满祥有的是鬼点子，他会没办法？他摸我的手，不会仅仅是揩下油这么简单，年轻时他追我，我看不上他那奸滑样，这如今，哎……
　　 李满祥来到卢玉凤家门口，四周望了望，见院子的栅栏门没拴，轻轻推开，一闪身进去，顺手把栅栏插上。
　　 卢玉凤在厨房发面，准备做饺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李满祥。“哟，村长来了，快请坐。”卢玉凤双手沾满灰面，赶紧在水里洗了洗，招呼李满祥坐下，泡了杯茶。
　　 “中午在你家吃饺子，有口福啊。”李满祥满脸笑容。
　　 “行啊，只要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卢玉凤回答很爽快。
　　 “哪能啊，我是来给你回信，你找我说的那事儿有眉目了。”李满祥喝口水。
　　 “真的？没骗我？”卢玉凤有些惊喜。
　　 “咋能骗你呢？我私下里问了其他几个成员，他们都说没意见，你一个人不容易，的确应该照顾一下，当然，个别成员说，怕其他村民有意见，我做了不少工作。”李满祥表功。
　　 “那可太谢谢你了。”卢玉凤一脸高兴。
　　 “谢啥，咱们俩多少年关系了，谁跟谁呀。”李满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卢玉凤。
　　 卢玉凤斜了他一眼，娇声说：“大白天的也不怕被人听见？待会儿熊世梅还得找我纳鞋底儿呢。”
　　 李满祥走到她身旁，手开始不老实，在卢玉凤的背上摸索起来，卢玉凤似让不是让，似推不是推的，双手不停地揉起面团。
　　 “玉凤嫂子在家吗？”外面有人喊，是熊世梅。
　　 “在呢，大门开着，进来吧。”卢玉凤扭头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李满祥。
　　 李满祥坐回座位上，拿起茶杯。
　　 熊世梅从大门进来，“哟！村长也在呢。”
　　 “是啊，刚来，从这路过，进来找卢玉凤说点儿事儿。我先走了，你们俩唠着。”李满祥一本正经地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送走李满祥，熊世梅戳戳卢玉凤的肩，一脸狡黠地问：“村长找你啥事儿？”
　　 “能有啥事儿啊，我想换地的事儿呗。”卢玉凤回答。
　　 “成了没？”熊世梅问。
　　 “哪有这么容易，等着吧。”卢玉凤故作为难地叹一口气。
　　 “村长能来，我看八成有希望。”熊世梅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