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去C市学习一周喔。”平一到家，就看见了妻子收拾的行李，听到了妻子告别的话语。
　　 “唉！好不容易我回家几天，你却要出差。”一份惋惜之情充斥在平的话语里。
　　 相见的喜悦中开始洋溢起一股淡淡的离愁。
　　 这是一套近二百平米的住房，装饰现代，宽敞的客厅，四间宽大的居室和古朴典雅的书房，雪亮的光线如同白昼。平与妻搬来已经住了近十年，搬家的时候正值女儿外出求学之时。但这里似乎就没有过一家三口时光的交集，平，尤其是女人心里总觉得有一种缺失；为了改变这种感觉，妻将灯光调得柔和了一些，招呼平一起将餐桌上的插花捋了捋，给几盆植物浇了一些水。
　　 这一夜，分床了很久的他们破例同了床。
　　 平和妻在N市相识相恋，距今已近三十年了。N市是个三级城市，不大，房价没法与C市相比，与B市更是天壤之别。平在建筑行业工作，担任着一个重要的职务，工地离家数百公里。妻在教育战线上班，女儿在B市上完大学后又去国外深造了几年，而今在C市工作，一家人聚少离多。
　　 一大早，妻就拖着行李箱出门，临别时给了丈夫额头一个轻吻。平想要送她去车站，她却说同事的车已经在小区外等候了，叫平再休息一会。两人已不大习惯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都觉得欠了瞌睡，平就依从了。
　　 入夜，平办完事情，孤独地返家；打开房门，宽大的房间里空荡而冷清，他甚至感到了些许害怕，这才体会到妻往日独守空房的寂寞和期盼。还在踌躇，手机响了起来，是妻打来的。妻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到达C市，决定趁周末约女儿相见，问平是否前往相聚？平还在犹豫，妻却在一个劲地撺掇，并说如果平同意前往，她就将住宿的酒店单间改为标间。盛情之下，平同意了。
　　 周五下午，平赶到了C市，本打算与妻女在一家特色餐馆相聚，谁知妻在匆忙中扭伤了脚踝，无法前往；女儿在前晚又睡落了枕，但还是坚持到来了。平和女儿快速享用了美食，抢过女儿手里的汽车钥匙，驾车匆匆赶往妻子所在的酒店。
　　 雾霾笼罩着C市，昔日灯火辉煌的城市显得昏昏欲睡，几滴小雨打在汽车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车灯如流星从身边飞速划过。平已经不太习惯在这样拥挤的路上驾车了。看见父亲太过谨慎的样子，女儿忍住颈痛替换了父亲。到了酒店大门，妻已迎候多时了。平叫妻子搭住自己和女儿的肩膀，二人架着她走向电梯口。才走了两步，女儿颈痛加剧，平便单独架着妻子，半搂半抱着她进了房间。
　　 酒店房间位于二十一楼，面积不大，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和一部短沙发，还有一个茶几，电视下面是一排高低错落的小桌。女儿一进房间就靠在沙发上放松颈部，妻脱下鞋子，平发现她的伤处已经有些肿胀了。
　　 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女，平心里陡然很不是滋味。此刻他最先想到的只有一个字——药。他拨通了服务员的电话，得知最近的药店距离约一公里，此刻应该还没关门。他没有犹豫，快步出门，身后传来妻的话语：“外面下雨，拿了伞再走。”他没有回头，搭上电梯就下楼去了。
　　 街上雨点更密，冰冷的夜雨和寒风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平没走出多远，他的额头上就湿漉漉的了；雨点落在脖颈里，他禁不住剧烈地哆嗦了几下。此刻，他心里的那一个字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语：“一定要买来最好的药！”
　　 再次回到酒店电梯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没带房卡。这意味着他将无法直接到达二十一楼。他想让妻或女来接自己，但想到她们身上的病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等了一会，见一客人进梯摁亮了十三楼，灵机一动就跟了进去。他试着按了几下二十一楼的电梯键，没用。他只得与那人一道在十三楼下了电梯，使劲地推了几下步梯门；所幸那门没有上锁，他“噔噔噔”地踹亮了楼道的路灯，“呼哧呼哧”地往上爬。总算到了二十一楼，可那里的步梯门却紧锁着。他猛地推搡了几下，门却纹丝不动。他只得下了一层楼，门依然如故，再下一层，结果同样。他又爬上二十二层，徒劳，再上一层，白忙；再上，门终于可以打开了，可他无法进入电梯。他只得重新回到步梯，一步步小跑到一楼，捶门，没有回应，再捶，只有楼道里的回音。
　　 他思索了一下，继续下到车库里，拐了几道弯才回到一楼大厅，在服务员的帮助下，他才到达妻女所在的房间。没有歇息，他将药品分别糊在妻女的疼痛处，喘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身上的疲乏和被雨水汗水打湿的外衣和内衣。
　　 女儿休整了一会，突然起身要回她的出租屋去。平说：“今天周末，天色已晚，你何不就在这里住宿一晚呢？”脸上一副不舍的表情。
　　 女儿：“不行。”
　　 妻子：“听你爸的话吧！”
　　 女儿：“不行。豆豆（小狗名）今晚还没吃食。”调皮地笑了一下，又说，“再说，一会爸的鼾声响起来，我还能睡吗？”
　　 平歉意地笑笑，说：“要不，爸去酒店大厅沙发上过夜？”
　　 妻女同声：“那怎么行呢？”
　　 “或者，我另开一间房？”
　　 “那不是浪费吗？”妻还在沉吟，女儿已表明态度，继续坚持要走。想到夜里豆豆的无助，平不再反对，提议自己开车送女儿，然后打车回酒店。女儿又玩笑地说：“不，等您成了真正的大款再打这么远的车吧！”
　　 看着女儿歪着头颈的背影和车子消失在深邃而陌生的夜色里，平和妻的心里都涌起一阵酸楚。
　　 平本等待女儿报来平安，却听见女儿在手机里说：“爸，我带了豆豆过来，您再等我一会才睡啊。下楼来接我哟。”平喜出望外，瞌睡瞬间消失。妻也来了兴致，用那只好脚独撑着身子，与平一起站在窗户边眺望着女儿的来路。汽车终于出现了，他取下房卡，快步冲向楼下。
　　 豆豆停在房门口有些胆怯。平插入了房卡，屋子里亮了起来。女儿领着豆豆走进屋里，一边叮嘱豆豆：“不怕，不怕。”豆豆好奇地看着平和妻子，“嗯嗯”了两声没有叫唤出来，很快在屋里撒起欢来，一家人都乐了。爱屋及乌，平和妻子相继抱住豆豆亲热了一阵。这样地闹腾了一会，平突然问女儿：“今晚豆豆要是把屎尿拉在房间里就麻烦了。”
　　 女儿听见这话，把一张面巾纸在豆豆的肛门处擦了擦，将纸铺在房间一角，把豆豆拉近纸巾，让它嗅了嗅，有些严厉地对豆豆说：“不准乱屙啊！否则要挨打。”豆豆可怜地“嗯”了几声，像是在回答主人的要求，有些无趣地蜷缩在角落里了。
　　 女儿要和母亲同床，考虑到她颈部的病痛，平坚决反对，让女儿单独睡了一张床。拥挤加上平的鼾声，妻辗转反侧。平不时醒来，知道了妻女和豆豆的难受，强睁眼皮等她们入睡；终于听到她们睡熟的气息了，平的鼾声又迅疾响起，妻女再被弄醒，豆豆也“嗯嗯”着。平干脆坐起身子，斜靠着床头等她们入睡。妻女早已倦困已极，朦胧中妻还在呢喃：“睡下吧，没事；睡下吧，没事！”
　　 平揉了揉眼皮，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尽力驱散着瞌睡。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女，他不禁想起在T市的两次经历来。
　　 有一年平被调到T市工作，妻女一放寒假就连夜向他奔来，两人在火车站冰冷的凳子上候车到下半夜。火车向北驶向高原，气温越来越低，绿皮车没有暖气，两人都被冻感冒了。次日深夜平才接到她们，幼小的女儿早已浑身无力了。平心疼地抱紧女儿，一路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她。出租屋门道漆黑，妻女禁不住有些害怕。平抱住女儿，护住她的全身，让妻子牵着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七楼（顶层）。平摸黑打开房门，妻女在暖气片上烤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出租屋很小，比眼前的酒店房间仅仅多了一个小厨间，三人拥挤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寒假和春节。
　　 暑假到了，妻女又急不可耐地来到T市。平为了表达自己的热情，特意从朋友那里借来了一辆小车，一家人准备去看壶口瀑布。平决定天黑出发，次日清早观景，谁知路上车子抛了锚；尽管是在夏天，但高原气温昼夜反差大，三人身处异乡，只好忍着饥寒拥挤在车子里等待天明。平有些落魄地问妻女以后还想不想来T市，妻女竟同声回答：“想！”
　　 平的眼里瞬间潮湿了……
　　 寒夜随着街灯的熄灭逐渐过去，妻又要参加培训，女儿忙着带豆豆下楼方便去了。平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他脑子里又想起自己在N市的那套宽敞漂亮的“豪宅”来；比起眼前这狭小的酒店房间，以及在T市时窄敝的出租屋和在路上抛了锚的更小的车子，他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