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非遗进了我家门(散文)
眉县文化大厦四楼非遗项目展厅拐角处,墙上贴着我父亲的照片。画面是父亲圪蹴在地上编席子,背景是我家老屋过道,旁边还有文字说明,——眉县苇蔑编织非遗项目传承人。
我父亲年轻时从我爷那儿学会了编席的手艺,那时乡户人家都离不开席子,村里会编席的人寥寥无几。爷过世时留给父亲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套“打席”的工具。蓦然回首间,青丝白如霜,父亲年龄大干不动了,他就把那套像古董的器具交给了我。“分产到户”第二年,家家粮食大丰产,仓箱可期喜盈门。粮多了,人富了,每年年底来我家订购炕席和席盖的乡亲们络绎不绝!进入新世纪后,苇篾编织品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父亲从此便有了些许的失落。有一天他用先前剩余的篾条编了一个小席盖,像宝贝一样收藏在储物间。父亲说咱有了这张席盖子做参照,以后不管到啥时候,都不害怕忘了编席的窍道。原本很红火的一个行业,至此打上了重重的感叹号,其中既有父亲的留恋,又有我的不甘。这个经历过几千年磨砺的手工业,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有了?
2018年端午节前,一天中午我翻看手机朋友圈时,忽然发现眉县文化馆祁馆长发的消息。那是关于非遗项目的报道,弘扬传统技艺,拯救濒临失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包括缝香包、卍花花绳之类的小工艺。我就琢磨:这些小工艺品我亲手都做过,它们能成为非遗项目,何况父亲的编席技艺呢?我就赶紧给祁馆长打电话询问“苇蔑编织”算不算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我就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几十里外的老父亲。在电话里,父亲连连说,没想到,真没想到,咱自己干了一辈子的苦心手艺活,竟然算是有文化的事情啊!
该到申报的时候了,我与眉县文化馆非遗专干李晶老师联系了一下。她说申报有程序,得做实际考察,拍照录像,还需要文字材料。于是,我们就约了个时间,李专干利用周末休息日和我一道,驱车去了我的老家。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父亲和母亲把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了。父亲为节约我们的时间,早早给芦苇剥了蒛并划成篾条,还把沾了泥巴的碌碡拉到房台上,拾掇得干干净净。母亲从地里割回了嫩嫩的韭菜,择捡淘毕,她说中午做臊子面时当漂菜用……
父亲把篾条摆在过道的地面上,拉着碌碡来回碾压,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白生生的篾条变得越来越柔软。父亲是老艺人,他把扎好的篾条抱在怀里墩齐放倒,捏住梢头轻轻一抖,立马长短分明,一目了然。父亲抓了一把篾条,就地开始编织席盖的“底子”,横三条,竖三条,三组一列,井然有序。不一会儿,精美的“人”字形图案呈现在了我们眼前,父亲神采奕奕,算编算讲。最后父亲还把编席须用的苇划子、蔑镏子、钢裁刀、木板尺等工具摆在席子上,李专干过来照了个大大的特写镜头!至此,我家苇蔑编织技艺申报非物质遗产的考察,就算顺利圆满地结束了。
非遗申报的文字材料得做成电子文档,我就把老父亲叫来坐在电脑旁。他说历史,我作文章。
父亲说,编席看似粗糙,其实是个秀才活!三国时期的刘备未得天下以前,久居幽州涿郡,闲来无事,他就悉心琢磨房屋后边的那一河滩芦苇。时间长了,竟然悟透出了编席的技艺……
毕竟是传说,何以考究?我去百度查了一下,发现刘备出生地是古幽州涿郡,这个地方就在如今的河北地区;而河北地区最有名的,莫过于白洋淀的芦苇荡了。据此推断,父亲的故事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从父亲的话语里,我听出了老人家,对几十年编席生涯的情笃意深。眉县文化馆对苇蔑编织技艺申报非遗项目的认可,对我们全家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振奋人心的喜讯啊!父亲不再失落,高兴得像个孩子;我也不再迷茫,反觉荣幸之至,毕竟自己所做的一切了了父亲的心愿,也算是尽了一份孝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