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买裙子是三十年前，那时我和义妹还在县城上高中。
　　 有一次我自己出去——周内我难得出校门一次，除了学校组织的校外活动，这次是义妹过生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便独自偷跑出校——在街头一家服装店，一眼看中了一条白色短裙。它挂在那儿，像一朵极大的、盛开的喇叭花，被采摘下来倒悬了装饰店铺，不过喇叭口太大，裙子开口稍小了点，但看起来更加俏皮了一些。义妹个头小巧，体态轻盈，看起来小鸟依人，可她是独立倔强的小鸟，不需要依人，而是气场足够吸引人。脸蛋精致小巧，一双秀眼，顾盼神飞。金黄色的自来卷头发，剪成学生头，流光溢彩，更衬托得脸色苍白，可那是她本来的白，健康的苍白。这条裙子配她再巧妙不过了，她穿上一定像花仙子，像快乐的小公主，像……我关闭自己的想象，决定买下来。我从来没自己买过衣服，这是第一次。
　　 我问店老板，这条裙子多少钱。店老板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她正坐在一把圈椅上跟人闲聊，肉墩墩的屁股塞进椅子里，很踏实的感觉。她答道：“23块。”一面站起来走过去，从柜台操起一根竹竿挑下裙子，又放回竹竿，把裙子递给我看，她动作的灵敏程度简直出乎我的想象。我接过来正准备掏钱，她又开口道：“你实心要，便给个整数，20块卖给你。”我心一沉，重新检视起裙子，看哪儿有毛病。她又说道：“这是最便宜的价钱了，20块，不能再少了。”“就是，满大街去找，也找不到这么好看这么便宜的裙子。”跟她聊天的那个女人，大概是隔壁店铺的，扬起脸帮腔道。“妹子，你摸摸那料子，多柔软，多厚实。”店老板又说道。我摸了摸，手感确实不错。我心放下了一些。她见我不开口，又说：“我看你是尧中（县重点高中，我佩戴着校徽）学生，我就喜欢爱学习的孩子，20块只够成本，就当阿姨给你捎回来一条。你看这款式，今年流行的，你穿上正合适。”我心里一急，问道：“我穿上有点小吧？”“不小不小，你那么瘦，身材那么好。”“我是说有点短吧？”“短了显得利索。”“那还是短。”“不短。再找不到这么漂亮又这么便宜的裙子了。”她显然有点着急，瞅了瞅街深处又回过头说：“妹子，不信你去转，我把裙子给你留着，你转一圈回来裙子还是你的。”“我是说，我穿上稍微有点紧有点短，对吗？”她点点头，失望地看着认真的我。
　　 我叠好裙子装进书包，从裤兜掏出一沓钱，仔细数了23元，放进她手里，看着她睁得圆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23块，不能再少了。”在她惊讶的注视中，转身离开。“妹子，我给你包一下！”“不用了。”我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心想：她哪知道我是给义妹买，我义妹又怎么会降价。
　　
　　 让路
　　 老李骑着一辆老式飞鸽牌自行车去赶集，这辆自行车跟了他四十年了，是他刚参加工作时买的，如今他退休了，自行车还在努力为他工作。儿子几次要给他买电动车，他都不答应，他跟这只“鸽子”有感情。他的“鸽子”之所以寿命长，是他四十年“让路”让出来的。老李一向与世无争，连骑车上路，也一直坚持“让路”原则。临出门前，老婆叮咛道：“老头子，路上骑慢点，今天车多。”老李还没答话，儿子边出门边悠悠地说：“妈，我爸骑车，您还用得着叮咛啊？”“去你的！——开车慢点啊！”儿子回头冲妈妈做了一个鬼脸。
　　 是的，一到年跟前，赶集的简直人山人海。
　　 村路上就遇到不少人，上了公路，人更多，有骑电动车的，有开三轮车的，有开小车的，有三五个说说笑笑步行的，像他这样骑老式28型自行车的，还真没遇见第二个。
　　 “李老师上会去呀？”是老田的老婆，她跟几个妇女从集上逛回来了。老田是老李的同事，那年评选高级职称，全校就他俩够条件，可指标只有一个，老李学历比老田高，得的奖比老田多，教学水平也比老田高，就像都在重点班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两个学生，结果一目了然。可是老田给领导送礼，硬是把老李挤兑下去了。这事全校教师都心知肚明，大家都为老李鸣不平，鼓励他找上级领导反映情况，可老李却不生气，说自己还有机会，可这个机会一等就是五年，他的工资比老田少了三百多块。老婆因为他的“让路”很生气，他却说：“老田家拖累大，算了。”
　　 老李骑车一向中规中矩，虽然只是乡级公路，乡下人不是那么在乎交通规则，但老李却坚决遵守，他上路一定靠右行，并严格控制车速，其实已经很慢了，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路上遇见熟人，别人打招呼，他便回应一下，别人不打招呼，他从不主动问候，尤其是骑电动车或者开三轮车的老人，他怕别人因为回应走神。
　　 路过药店时，他下车给老婆买了降压药，刚准备上车，有辆小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窗打开来，一个小伙子探出头问道：“伯伯，请问去集市怎么走？”老李热情地答道：“一直往前开，过十字路口五十米，路南就是。”
　　 一辆摩托车擦着老李左耳朵“嘀”一声飞过去，老李只瞥见一头染得金黄的长发，还没判断出骑车的是男是女，车就驶出视线之外了。老李惊出一身冷汗。“急着找死呀！”一女声骂道，她也越过老李了。
　　 老李骑得更小心了，车子几乎擦着公路边混凝土隔离墩。
　　 老李小心翼翼地前行，远远看见一辆电动车从对面开过来。它怎么能靠左行驶呢？老李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靠边骑，让着它。那辆电动车也看见了老李，车速降了下来，但是它并没有靠右行驶，仍迎面而来。到卫生院门口时，老李看清楚是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比她更年轻的女子，看样子她们是想左拐去卫生院。说时迟那时快，老李的第一反应是“让路”，于是连想也没想，就把车头扭向左边，以便把右边让出来，方便那辆电动车过去。可是对方偏偏也想到了“让路”，把车头扭向右边，以便老李过去，于是“嘭”地一声两车相撞，老李连人带车倒地，对方车挡风板碎了一地。
　　 好在双方车速早降下来了……老李被扶起来。
　　 “我想给你让路！”他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
　　 只要方向正确，就坚持走自己的路，不要给对方让才对。老李扶了扶眼镜，推起自行车，望着骑车离开的两个女子的背影，像是对那只“鸽子”，又像是对自己说道。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