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头蹬着三轮，一路低着头。
　　 车把上系着个布袋，袋子里装了满满的鸭蛋。
　　 从城南乡下到城西郊区，往返需两个小时。黄昏头上，在一个偏僻的仓库门口，许老头停住了车。他提着鸭蛋，踮了踮脚，库门是关着的。透过窗户，他看见儿子靠在一把旧椅上歪着，像是打盹。
　　 老头还像以前那样，声音又轻又低：“阿贵，阿贵，是爹呀……”
　　 连唤了数声，门开了。一张沮丧的中年男人邋遢的脸。父子相望。儿子有些窘愧，有些不自在。屋内很冷。老头叹了口气，看着满地的烟头：“我给你送点鸭蛋，早上就粥吃。别再抽烟了，费钱，对身体也不好。”
　　 儿子的头就埋得更低了。
　　 以前，不，仅仅三个多月前，他哪会顾及一盒香烟的价钱，一百盒也不是事！
　　 可现在不同了。
　　 “爹，你坐。”他让出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
　　 这声“爹”叫得老头有些心热，也就坐下，顺着聊开了家常。
　　 “塘子埋了，不能养鸭了，村里以后都统一种菜，吃不到家养的鸭蛋了。”老头有些怅怅。
　　 儿子就将目光移到鸭蛋上。碧青的蛋壳，如玉如翠。上学时候，只要没学费了，爹就会默默走到墙角，抱着贮了鸭蛋的坛子，拿到集市换钱。回忆的闸门打开……屋子的门，也被呼呼的冷风撞开了。
　　 他的心狠抽了几下，关上了门。老头没坐稳，脚跟趔趄了一下。他还和以前一样，来看儿子，总是小心地只取椅子边角儿坐。儿子赶紧扶住了，又拿雨衣遮住门的缝隙。四目相对。老头的眼睛就有点浑浊了，声音哽哽的：“爹走了啊，好好照顾自己。”
　　 “那，我送送你。”
　　 老头出了门，蹬上车，又不忘嘱咐：“不好吃也别扔了。你不当站长了，东西都要当宝贝。你啊，在里面关了一百零八天，我也每天给你腌一个鸭蛋，想你啊……”
　　 轰隆一声惊雷，一道炫目的闪电从空中霹雳开来，把儿子炸醒了。他再也受不住，嚎了起来。
　　 他走上前，摁住车把，握着老头的胳膊，一字一句，“我和你一起回去。”
　　 啥？老头惊讶了，瞪大了眼：“你，你……不看门了？”
　　 “不看了，马上我和老板说下。我和你回乡下，咱们种田种菜好好过日子。”
　　 老头站着一动不动，像一根沉默的老树桩，几分钟后，咬着牙追问：“你不怕丢脸了？不怕别人议论了？”
　　 “不怕。摔了，我再爬起来，躲在这儿不是事。”
　　 儿子也咬着牙，抬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同时大力夺过车把。
　　 许老头不由后退几步。他叹息一声，用手猛捶儿子的背，“咚咚咚”，“咚咚咚”，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
　　 老头坐在三轮车上，鸭蛋丢在脚下。儿子骑着车，弓着背，在风雨中跋涉。
　　 雨点子落下了。还会有更大的雨。雨雾中，儿子的背影很坚定。
　　 他的身后还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