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合已经年近五十，身材有些发福，一个人住一栋别墅，每天早上他都会把自己那略显稀疏的头发往后梳得油光铮亮，身穿深色汉服，左手戴着紫檀手串，拿着黑色手提包，开着黑色奥迪A8到公司上班。公司是他的，这几年效益不太好，人都快走光了，还剩下一百多人。
　　 张建合一进公司就往办公室里走，秘书庄晓妍看见他之后，跟随着他走进办公室。
　　 张建合像往常一样，一坐到椅子上就问：“今天有没有什么预约？”
　　 庄晓妍边给他泡茶边说：“没有。今天端午，下班以后你要去你前妻那里吃饭，别忘了。”
　　 庄晓妍把茶放到张建合面前，然后走到后面，搂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特别亲密。
　　 庄晓妍说：“公司里有几个人要走，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要走就让他走，来去自由。”张建合刚拿起杯子，就被庄晓妍给抢过去，喝上一口之后才还给张建合。
　　 张建合有三个女秘书，第一个秘书就是个秘书，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从来不去应酬，张建合也不会带她去应酬；第二个叫林娴丽，非常擅长应酬，懂得如何把别人衬托得很伟大，经常和庄晓妍勾心斗角，每次应酬张建合都会带着林闲丽。
　　 有一次张建合带着林娴丽去跟詹总吃饭，说着说着，詹总就开起了玩笑：“一对北漂小夫妻，为了省钱，跟别人一起合伙租房，这合租房嘛，隔音一般，小夫妻到了夜里要唱《纤夫的爱》，害怕打扰邻居，来找我咨询，看看有什么办法。我就说了，买上两副耳塞，在唱歌的时候戴上，这样就不扰民了。”
　　 林闲丽第一个反应，边笑边抱着肚子，笑得特别大声。
　　 詹总也笑得很开心。
　　 张建合说：“你听明白了吗？笑得这么起劲。”
　　 林闲丽说：“我明白啊，詹总，这不对啊，唱歌的时候把耳塞戴上，别人就听不见了？这不成了掩耳盗铃了嘛。”
　　 詹总很开心，“可不是嘛，戴上耳塞之后，歌声特别嘹亮，唱得更欢，隔壁都有意见了，怎么敲门里面都听不见，差点没报警。”
　　 林闲丽说：“您给别人出的什么主意啊？搞不好人家还得找您。”
　　 张总说：“可不是嘛，小夫妻又找到我，要我给拿主意，上次我搞错方向，这次不会了。我跟他们说，你们啊，去买上两个防毒面具，在夜里唱歌的时候把面具戴上，这样别人不就听不到了嘛。”
　　 林闲丽说：“詹总，这唱歌可是体力活，这戴着防毒面具不影响呼吸吗？”
　　 詹总说：“这我可就不管啦，哈哈哈。”
　　 林娴丽直勾勾看着张建合说：“要是我们张总拿主意，一定会更加高明。”
　　 詹总说：“老张，要是你，你有什么办法？”
　　 张建合说：“摩托车头盔也不错。”
　　 詹总和林闲丽都在哈哈大笑。
　　 张建合的第三个秘书就是刚才给他泡茶的庄晓妍。
　　 张建合在网上跟别人斗地主，口渴就喝口茶，庄晓妍给他当军师，一会说打这张，一会说出那张，输了就直跺脚。
　　 张重没有敲门就突然开门走进来，吓得庄晓妍赶紧不再搂着张建合，很尴尬地退到一边，然后默默离开办公室。张建合跟前妻蓝翠羽有两个儿子，都在前妻的公司上班，大儿子叫张泰，出现在办公室的是小儿子，叫张重。张建合跟小儿子比较亲，小儿子的性格比较像他。大儿子的性格像他妈，跟他妈比较合得来。张重是超生，当时全家上下想都没有想，宁愿违反计划生育，也要再生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那时候家庭气氛很好，张建合天天开着一辆二手破夏利在外面跑生意，天天累得跟牛似的，就一个目的——赚钱，赚很多钱，让家里人过得舒服一点。
　　 张重走过来，坐在椅子上说：“爸，我妈叫我来跟你说，今天端午，今晚你一定要过来吃饭，我妈说她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谈。”
　　 “我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你妈想跟我说什么？”
　　 “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能有什么事。”
　　 张建合随口问道：“有没有女朋友？”
　　 张重愣了一会，“爸，看你说的，幸好你不是在我朋友面前问我，要不然什么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多没面子！什么叫有没有女朋友？好像我要找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似的，这明显侮辱我的能力，你应该问我交过几个女朋友。”
　　 “那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几个我哪记得，反正有过几个。爸你记得今晚一定要来家里吃饭啊，要不然我妈会骂我，”张重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说道，“爸，你应该把公司调整调整，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张建合开着他的夏利，生意越做越好，跟客户吃饭应酬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客户，张建合就叫手下去应酬，重要的客户则是张建合自己亲自作陪，偶尔遇到一些非常重要的客户或者求人办事，不但要吃饭，还要陪着桑拿按摩，每次回来，蓝翠羽都认为张建合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都会和张建合吵架，这吵架吵多了，终于变成了离婚，两个儿子跟妈过，房子归女方，家产对半分，一个西瓜切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大的归女方，小的归男方，张建合的公司归张建合所有，银行里的存款，大多数归女方，少数归张建合，就这样张建合离了婚。
　　 离婚的头一年，蓝翠羽开了家公司，业务往来跟张建合的一模一样，就开在张建合对面。蓝翠羽还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改名叫蓝羽，新的名字新的开始。公司刚起步，找不到员工，蓝羽就到前夫的公司里挖员工，没有客户，就到前夫的公司里挖客户。
　　 当蓝羽把这一切都干得瓷实的时候，离婚后的头一个节端午节来了，按照约定，张建合要到家里吃饭。
　　 张建合进屋的时候，就跟离婚前一模一样，甚至比离婚前还礼貌，主动帮忙，忙前忙后。张泰和张重懒洋洋地站在旁边，爱答不理。
　　 蓝羽拿筷子的时候手发抖，把筷子掉在地上。
　　 张建合端着菜说：“怎么了？”
　　 蓝羽说：“没事，筷子没拿稳。”
　　 张建合说：“你们两个就别站着了，过来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蓝羽不敢看张建合。
　　 张建合说：“张泰，学习怎么样？”
　　 张泰小声说：“还行。”
　　 张建合说：“别还行啊，都快高考了，争取考上大学，听到没有？”
　　 张泰小声说：“嗯。”
　　 张建合说：“这么小声，说给谁听啊？”
　　 张泰说：“我会考上大学的，用不着你操心。”
　　 张建合说：“你呢，张重。”
　　 张重说：“我学习挺好的，爸，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忙你的公司吧。”
　　 蓝羽夹肉没夹稳，掉在桌上，张建合夹了块好肉给蓝羽，那块掉在桌上的肉被张建合夹到自己碗里吃了。
　　 临走前，张建合说：“张泰张重，你们要听妈妈的话，听见没有。”
　　 两个儿子点点头。
　　 为了不使公司倒闭，张建合招了很多新员工，客户减少了，就把员工派出去找新客户，还跑到外省拓展新市场。当时的张建合在业务上不但没有出现萎缩，反而出现增长，公司变得史无前例的强大，员工一度发展到几百号人。
　　
　　
　　 最近这几年，情况发生了变化，张建合的公司在业务上正一点点地萎缩，由原来的几百名员工缩减到现在的一百多名，张建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而是任由公司随波逐流。而蓝羽的公司在业务上正一点点地增涨。有些人前脚离开了张建合，后脚就跑到了蓝羽的公司上班，对于这一现象，张建合是知道的，他没有生气，觉得这很正常，员工要吃饭养家，在他这里没了饭碗，肯定要再找一个，找谁不是找，进了蓝羽的公司很正常。
　　 蓝羽和两个儿子一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没有搬过家。
　　 下班后，张建合再次踏进熟悉的大门。每次逢年过节张建合都会来这里吃晚饭，都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自己只是出了趟远门，每次进门都好像是出差回来，吃完饭后的离开是再次出差。
　　 吃饭时，张建合照例对两个儿子随便问了两句，“工作怎么样？”
　　 两个儿子回答：“挺好。”
　　 “好好干，将来才有前途。”
　　 吃完饭后，张泰正在收拾碗筷，张重正在擦桌子。张建合坐着一动不动，蓝羽喝了一口茶之后，对张建合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张建合突然急上脸道：“我更是有话要对你说！你看你把两个儿子都教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蓝羽一脸茫然道。
　　 “你知不知道今天张重是怎么跟我说的？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怎么说，他说：‘爸！你应该问我交过几个女朋友，而不是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这有多严重你知不知道？”
　　 “很好啊，年轻人不都这样嘛，谈谈恋爱，没什么问题啊！”
　　 张建合不断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这还没有问题？问题严重了！蓝翠羽！你的教育有问题！你有责任！（张建合越说越激动，又是拍桌子又是挥手。）儿子在外面随便乱交女朋友你不闻不问！现在社会有多乱你知不知道？万一儿子交友不慎，被人误导去吸毒怎么办？我看你怎么办！”
　　 蓝羽喊道：“哦！你现在知道儿子啦，我以为你张建合忘了你有两个儿子，太好了！这值得庆祝啊！张建合。”
　　 张建合指着蓝羽骂道：“蓝翠羽！你的教育有问题，你有责任，你错了！”
　　 蓝羽拍着桌子说：“我没错！这么多年都是我带着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管过孩子吗？啊！你管过吗？”
　　 张泰说：“爸，妈，你们不要吵了。”
　　 张重说：“就是，都一把年纪了，吵什么吵？”
　　 张建合不依不饶道：“你就是不对！”
　　 蓝羽喊道：“儿子！明天到妈这里拿十万块钱出去买点海洛因摇头丸什么的，尝尝鲜！省得你爸诬陷你们，如果钱不够，妈继续给。”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张建合看着别处狠狠说道。
　　 “女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你了？要教育是吧？儿子！马上收拾东西，到你爸的大别墅去住，妈这里居住条件差，比不上你爸的大别墅，去吧！以后有你爸看着，跟着妈，只会让你们吸毒，跟着妈没前途，去吧！快点收拾东西，别站着，去住大别墅，你爸的豪车就停在外边，多方便啊！儿子，快点去吧。妈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妈这里没前途。”
　　 张泰说：“妈！爸！你们俩就别吵了，烦！”
　　 蓝羽冲着张泰吼道：“我叫你去收拾东西，跟你爸走，你听见没有？”
　　 张泰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就是不动……蓝羽冲着张重喊道：“张重！现在大了叫不动了是不是？都走！都走！走了我好清静清静！”
　　 蓝羽开始不断地念叨着自己这几年来有多不容易，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开始流眼泪……张建合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也没意思，于是抬脚走人。
　　 当张建合走到外面的时候，张重在那里等着他，张重一会看着自己的鞋子一会看着别的地方，说道：“爸，你想多了，交女朋友真的没什么，大家都这样。”
　　 “在你妈的公司里好好学，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没有就好。”
　　 张建合开车离开。
　　 张建合开着车在街上随便溜达散心，远远看见庄晓妍正在跟一个男人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手牵着手逛街，还时不时地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张建合掏出手机，给庄晓妍打电话。
　　 庄晓妍看着手机屏幕，小声说：“我老板你别说话。”
　　 那个男人点点头。
　　 张建合说：“在干嘛呢？”
　　 庄晓妍对着手机说：“在家里敷面膜呢。”
　　 张建合说：“哦，那你好好敷面膜吧，我没什么事，随便问问。”
　　 张建合绕道离开，庄晓妍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别墅，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刚刚坐下，门铃就响了，张建合打开门，蓝羽非常不客气地夺门而入，并且把包包还有车钥匙带着情绪地摔在桌子上。
　　 蓝羽很干练地说：“我本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结果被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给打乱了，你别说！听我说！现在两个儿子都毕业了，都在我的公司上班，我现在有两个儿子在帮我，可你呢，有谁帮你？”
　　 “你想说什么？”
　　 “我要收购你的公司，你过来跟我干，给我参谋参谋，或者给我开开车。”蓝羽露出胜利的笑容，仿佛胜券在握。
　　 “我今年快五十，可不是快七十。”
　　 “怎么？你以为你还年轻？你要把你的公司交给那些个狐狸精？你真的以为她们爱你？你太天真了张建合！”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老了，把公司交给年轻人干吧。”
　　 “你明天叫张重来我的公司上班，让张泰跟着你。”
　　 “你总不能让他们两兄弟以后打起来吧？这不行，还是让我收购你的公司，你就给我当当顾问，给我开开车，你那些个秘书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听着！我可不会让你收购我的公司，我还能干，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还能干？算了吧张建合，我不信！”
　　 蓝羽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张建合没有阻止她，而是看着，当蓝羽脱到只剩下内衣的时候，蓝羽说：“来吧！”
　　 张建合给了蓝羽一个大嘴巴子，“你简直无理取闹！你给我出去！”
　　 “我不走，我没穿衣服呢，要走你走！”
　　 …………
　　 “好！我走！”
　　 张建合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当他走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张建合开着白色轿车离开……
　　
　　
　　 初写于2015年10月
　　 重改于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