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在屋后的塘子里种茨菰。白胖的茨菰，板栗一样粉嫩的茨菰，银元宝一样的茨菰。这东西成熟了，拔出来洗干净，兜在麻袋里，拿到集市上卖了，很值几个钱。
　　 她不怕冷。
　　 天没亮，她就骑车，借着路灯的微光，绕小路去远一些的地方，或转卖小贩，或批发给菜场。天明时候，她已经将茨菰顺利脱手了。而后，吃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振作精神上学去。
　　 村里、学校，有关她爸爸“杀”了她妈妈相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爸爸被警察带走了。每天，她在学校就像一个隐形人。可是藏不起来。同学们的议论像墙角里捅破的黄蜂，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她的脑子都震得麻木了。
　　 放学途中，她看见农人们在路边播种大片大片的茨菰。这鲜亮的颜色刺了她的眼……她萧索的心里，晦暗阴冷。家里冰冷，学校冰冷。茨菰田是她这几个月以来难得一见的绿色亮野。
　　 她怕和妈妈说话，怕听妈妈的声音，怕和妈妈的目光对视，还不如回房，看着爸爸的照片想爸爸。爸爸爱吃茨菰，茨菰烧肉，茨菰蒜片，茨菰雪菜豆瓣汤。爸爸给她梳头，曾告诉她：不打工了，就在家种种茨菰，天天陪她写作业。
　　 可爸爸到底犯错了。
　　 小妹停下车，呆呆地看着农人们将圆滚滚的茨菰抛向远远的田埂，抛到她的脚下。她捡起一颗，回想电视里爸爸被审判的场景，按了按胸口，将眼泪吞了回去。爸爸过失伤人，判了五年，在一百公里外的城市服刑。
　　 小妹缓缓地振作了起来。她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屋后的池塘种满了茨菰。她要攒钱去监狱探望。学校里的流言始终散不去，小妹只能放任不管了。茨菰田就是她的希望。她已陷在茨菰田的深深湿泥里，就算裹上再多的石子细沙，一头栽进去，除了身上脏一些，并不怎样疼痛。
　　 黄昏。
　　 十五岁的她倔强地仰起头，牢牢按住车把，将车子骑得飞快。多争取一分钟，就能多种下一棵茨菰苗。她突然着急起来。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月，就能去探望爸爸了。
　　 她走到碧绿的田边，突然兴奋起来。
　　 爸爸说过，茨菰会开花的。那摇曳的凝翠丛中，真的有一点一点的白色闪耀。像露的光，像水的波痕。她也真的嗅到了一点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