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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宁静·守】白梅树(散文)


作者:范虞人 童生,813.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95发表时间:2019-12-30 05:39:27
摘要:思老家,念老家,老家有树白梅花……

老家的后院有一颗白梅树。它总是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在我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一
   白梅树见证着父母的一段奇缘。
   母亲娘家在古城西郊一个盛产白梅的小山村。她出生于梅花绽开的春天。做厨师的我外公便给她取名“春梅”。
   初春,村外那个山坡上的白梅园开得正艳。有个傍晚,春梅姑娘拖着根长辫站在坡顶一颗白梅树边,翘首盼望着自己进城去下厨掌勺的父亲回来。突然,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才刚回头,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嘴巴,上身连同双臂也被来人的臂弯箍得不能动弹。她以为遇到了歹徒,便双脚乱踢着,嘴上“呜呜”闷叫。
   “别闹、别出声!”来人低声警告,目光严厉:“有日本人追来……”
   对方话音没完,就被不远几声枪响盖住。春梅吓得果真不敢挣扎,傻乎乎地任由对方拖拉过去,直至穿过白梅园,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她这才看清眼前是个浓眉大眼、一脸憨笑、目光友善、十分膘壮的小伙。春梅嗔怒地推开他,可是刚一探头张望,就瞧见了“哇里哇啦”叫喊着追上山坡的两名鬼子,惊得她像一只慌乱的小兔,竟又一头钻向小伙怀里。眼看小鬼子从白梅树间搜索过来,那小伙便抱起浑身抖索着的姑娘,悄然躲到了一个坟包后。
   鬼子兵毕竟也胆小,不敢在暮色来临时贸然闯入密林,便向林间胡乱放了几枪,悻然折返了。
   小伙吁出口长气,放开抱着姑娘的手,终于有机会细细端详她,一下被她的清纯水灵所吸引。可惊魂不定的春梅仍在颤抖着。小伙告诉她,没事了。日本人已撤离古城了。刚才是他们断后的一伙想抓他做挑夫。幸亏他发现得早,又跑得快,才没被抓。他有一个弟弟就是去年被抓丁而一去不复返的。
   春梅听得十分感激,跪下去连连叩谢。小伙忙扶她起身,趁天色没暗赶紧护送她下山。
   一路上,春梅在想:这小伙逃命时还顾得上搭救她,真是有勇有义。她心生敬慕,不禁多瞟了他几眼。想不到小伙也正爱慕地瞧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羞红了脸。
   到了村口,春梅不让再送,却也不离去,两手摸捏着摆至胸前的辫梢,一双明亮的眼睛似在等待什么。
   小伙像受到鼓励,便大胆说出了心思:自己家虽穷,却很想娶她!接着又问她的芳名。
   春梅羞涩地垂着头,只是不作答,手却指着附近一颗白梅。
   小伙倒聪明:“你叫白梅?”
   “不是……”春梅摇着头,很快又点了下头。“也算是!”
   小伙疑惑地抓着头皮。春梅却娇笑着,扭身跑进山村。
   目送着姑娘远去的健美的身影,小伙恋恋不舍地回家,把详情说给母亲听了。其母笑道:白梅也叫春梅;春梅姑娘肯说出自己名字,说明她不嫌你穷!我这就托媒人去提亲。
   后来双方订亲时,小伙送出的是他母亲的一对玉镯;而春梅就以自己亲手栽种的一颗白梅树回赠,并要求等它移植成活并开花时,才能去迎娶她。
   小伙自然懂得春梅进一步考验他的心思,就像呵护心上人一样去呵护这颗白梅。当它盛开之时,小伙就将春梅迎娶过来。
   那小伙便是我父亲。
   当年,成亲仪式一结束,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父亲掀起我母亲的红盖头时,但见她幸福地一笑,就含羞地转过脸去。透过窗户,母亲一眼瞥见了后院那树移植过来的白梅花。它虽体形娇小,却开得娇艳夺目;那花姿优美多态,花色皎白胜雪,一片烂漫:好像正在赞美小俩囗的爱情纯洁又浪漫。
   “你养得它真好!”母亲的心花也怒放了。
   父亲搂着我母亲:“你一来,我就将春梅和白梅一起养……”
   母亲一头扎入他怀间:“我们一起养好它……”
  
   二
   白梅树见证着父母对我的挚爱。
   “沿河走,向西南,十字街坊是故乡;春风吹,白梅开,河边小院是我家……”这是母亲为我哼唱的催眠曲,其熟悉的旋律已在我耳畔回响了五十多年。
   我最初的记忆中,每个夏夜,我总是仰躺在白梅树下挂着的一只摇篮里,傻望着满天的星星。旁坐的母亲一手扶篮轻摇、一手不停挥扇,哼唱着哄我入睡;而父亲就在旁独饮,自得其乐,不时传来他吮酒入口之声。在那艰苦的年代,母亲的哼唱虽带有苦中作乐的一丝感伤,却像冬日里照射到我面庞的阳光,有股透入心窝的暖意。一直到今天,那种温暖的感觉依然牵动着我幼年的梦魂。
   记得有一年过完春节不久,童年的我见窗外飘下雪花,便偷偷推开自家平屋的后门,来到那个廿米见方、竹篱围着的后院。院子旁边就是修竹茂林。白梅树兀立在一个靠近竹林、背风向阳的院角。经过父母多年齐心协力的培育,它早已茁长成一颗躯干粗壮、枝繁花密、顶冠高耸的大树。我拥抱着它下部,仰望那枝头绽放的遮天蔽日的白花,感觉自己像擎着一把银雕雪塑的大伞,又似依偎在冰肌玉骨的白美人膝下。那美人儿是那么清白无瑕、清正无邪,又是那么清丽超然、清雅脱俗。
   在白美人膝前长大起来的共有三儿一女,我是老三,下有一个小妹。原本,父母考虑到家境差,生育了我两个兄长就不想再生了。大约过了十年,父母亲都眼谗人家有女儿,便在一次替白梅树施肥时商定,自家也生养一个,结果却生下了我。
   当时,父亲已任生产大队长多年,赢得良好口碑。虽是三年困难时期刚过,但当我快满月时,干部和社员们纷纷前来贺喜送礼。父母亲一一道谢,却拒收礼物,谢绝的婉言是:盼女却得子,不值得庆贺;不办满月酒,一律不收礼。
   此事传开后,引起大队一些重男轻女者的意测。后来传得更邪乎,竟成了“大队长夫妇想高价卖幼子”的八卦传言。
   一个夏夜,正在给我喂奶的母亲听到后院传来一声脆响,显然是捽碗之声。母亲抱着我匆忙赶出去。
   “卖个臭屁!”在白梅树下把酒临风的父亲摇摇晃晃起身,见到我就想来搂抱,却醉步不稳地跌坐下去,上身椅靠着树干,歪倒了头:“不卖三儿……死也不卖!不——卖……”
   “不卖不卖……”母亲柔声安慰着。她以为丈夫无非是在外听了传言,回来喝闷酒才醉了。不防父亲又含含糊糊吐了一番真言,在我母亲听来简直是晴天霹雳!原来,驻公社“四清”工作队长,不知为何,正急需一个像我一般大小的男婴。经他授意,下派大队的工作队员已找我父亲谈了多次,不惜出高价将我买走,父亲一直没答应。这天下午,他在大队部得到最后通碟:不交幼儿,后果自负!
   次日上午,父亲酒醒后,空手去了大队部。直到晚饭后,一家人还没等到父亲回来;却见大队妇女主任引着一名女工作队员登门,后面还跟着压阵的两名女民兵。
   当晚,天上星星亮晶晶,月亮也升起来了,星月辉映着白梅树下的几个人影,主角自然是怀抱着我的母亲。那女队员好说歹说,软硬兼施,意思很明确:把我交出,不但我父亲会没事,而且我家立马可得一大笔现金,往后也能不断得到相关照顾,还能让我进入一个大好人家,自然会有一个美好前途;不交嘛,我父亲就难免被查出问题,成为“四不清”。母亲知道,丈夫平时不糊涂,严格要求大队和各生产小队把工分、帐目、仓库、财物理清楚。他从不贪占集体的一丁点钱财,也从不白拿社员的任何东西。母亲因此很有底气,态度便十分坚决:“查吧!只要不冤枉和诬陷他,就查不到他什么。”
   果然,父亲在大队部被软禁了几天,就获得自由了。此后,他与我母亲好像赌气似的,不仅没厌弃我,反而对我关爱有加。即使小妹出生了,也依然对我特别注重。随着我开始懂事,双亲的“重视”也有点过分了,变成了对我严加管教。在我少小的印象中,父亲老是待我那么凶,连母亲也待我特别狠。
   我至今记得自己上小学前夕的那一幕。那是正月上旬一个天寒地冻的下雪天,母亲把我叫到银装素裹的白梅树下。父亲也早已坐在风雪中,他纹丝不动,上身略微前倾,昂着头,瞪着我,呲牙咧嘴,就像作势欲扑的眼镜蛇。一看他这副凶相,我就十分害怕。
   “你听着!”母亲发话了。
   我便认真听讲。母亲虽没文化,讲话也很简短,却明白易懂。她教导我上学之后,每天都要好好学习;人同白梅树一样,想上进就得打好基础;假如我有一次考试不及格,就去当放牛娃,一点没商量。
   打那天开始,我就养成了集中注意力听父母和老师讲话,刻苦学习的习惯。也是从那天开始,但凡我被母亲叫到白梅树下,又见父亲那般凶相地在场,我就知道自己要接受训诫。直到我高考之后,就要去杭州求学的前夜,我陪父母在白梅树下乘凉,才看到双亲难得地冲我笑着。
   “三儿,在家靠父母,我们就管你到今天。”母亲沉重叮咛,“往后的路靠你自己走……”
   “大胆去走!”父亲霍然起身,双手按着我两个肩头,使我感觉有沉甸甸的担当。“也要踏实去走……”
  
   三
   白梅树成了父母的化身。
   转眼间,这树在老家后院生长了五十年,我的双亲也都变老:父亲已实足七十岁,母亲也是虚岁七十。
   金秋时节,给两位老人做了大寿,一家老少坐在白梅树下拍了全家福。我们兄妹四个的家境都不错,又都有孝心,便争着要求两位老人住到自己家去,做儿媳、女婿的,还有孙辈们,也个个都热诚邀请。二老显然被感动了。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很少动情的父亲也笑咧着嘴,边频频点头,边大声嚷嚷:“好!好……”
   树枝上几只鸟雀被惊起,飞飞扬扬落下些许羽毛和枯叶。只见母亲抬手去拿自己头发上那片枯叶时,仰脸深情地瞥了白梅树一眼;随即用她另一只干瘪又粗糙的手,掸去了我父亲肩头一根羽毛,随即爱抚般扯了扯他的耳朵。
   父亲一下会意,忙改口:“你们个个都好!不过……我们也还健朗,就仍住这里吧。”
   我们终究不能强迫父母离去,只好同意他们留在平屋小院,并拜托大哥一家就近多加照顾。为两老健康长寿计,我们做儿女的开始了对他们的管教。规定他们不得无故外出,不得从事有强度的体力劳动;尤其是父亲,除了帮助我母亲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不可再干这干那。
   如此一来,父母忙碌于一日三餐之余,便无所事事,只能看看电视,在前后院转悠。可两位老人哪能闲得住?他们就把心思和精力花在白梅树上!一年四季,从水肥管理,到中耕除草、整修剪枝,从病虫防治,到防冻御寒、抗旱排涝,老俩口就像养儿育女一样,悉心照料着它。
   特别是冬春两次修剪,夫妻俩更是配合默契,格外用心。冬剪主要是剪除病枝,清除枯枝,适当删除侧枝和副主枝,让枝间通风透光,维持主枝的生长趋势。春剪在开花之后进行,老俩囗利用自然树形,在剪去那些交叉枝、直立枝、过密枝和短截侧枝过程中,自主而浪漫地进行艺术性整形。
   几年过去,这树的躯干在一米多高处长成了一小一大、阴阳合欢的两叉:它们平时枝繁叶茂,互相守望,煞似我双亲的人形儿;到了早春,密密的花苞盛开时,两者的顶冠又融合在一起,就像白头谐老的父母相拥依偎着。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这白梅树都活脱似一颗夫妻树!
   八十大寿过后,父母愈加衰弱,却依然不肯上儿女家居住。我们只好剥夺了双亲培管白梅树的权利,同时又委曲大哥大嫂与二老去同吃同住,日夜监护着他们。但双亲犹如两个老玩童,只要大哥大嫂一不留神,他们就会攀爬上树!
   有一天,终于出事了。趁大哥外出买烟,大嫂上河埠的时间,父母亲就去观察白梅树,发现那煞似我母亲的阴叉上爬着天牛虫。父亲忙拿来板凳,由母亲扶着上去杀虫;不料他下来时,一个趔趄摔倒,导致髋骨粉碎性骨折。
   父亲手术住院的头几天,母亲坚持守护在旁。窝着火的大哥将白梅树当作罪魁祸首,挥刀连连砍去。当大嫂发现去阻止时,他已将那阴叉砍得差不多了。母亲回来一看,气得当场晕倒。待她在床上回过神来,大哥早已跪着负荊请罪。
   “你砍它砍我都不要紧……就怕你爹回来受不了……”母亲说着挥手让我大哥走了。我看到她难过地流着泪。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挺快。他刚能下地就急着回家,他想看看白梅树了。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很无奈,只好陪他到后门口去望了一眼。
   “啊?!这……怎么了?”父亲目瞪口呆,接着就暴跳如雷:“你们说!……”
   我们谁都不敢吱声。
   “死老太婆,你快说!”父亲冲着母亲吼。他一旦对子女不满了,就总是向我母亲发泄,喊她“死老太婆”。
   母亲倒不生气,轻拍我父亲的背,笑言:“老头子!你老喊‘死老太婆’,诅咒她死——那它就死了呗!既然是死叉了,我就叫老大把他砍了。”
   父亲听着将信将疑。我看到他两眼已淌下混浊的泪。
   没过几天,父亲就因血栓离开我们了。母亲吩咐将他的骨灰葬在白梅树根部。她坚强地活着,年年指挥我大哥培管白梅树,给它整形修剪。渐渐地,它又形成了阴阳两叉合欢的一颗夫妻树。
   “春风吹,白梅开,河边小院是我家……”五年前的一个早春天,当后院的白梅花芬芳浓郁时,母亲边哼唱边闻着那浮动的香气永远睡去。
   我们将母亲的骨灰也埋葬在白梅树下。
   直到如今,母亲的哼唱声还在我耳畔回响:“思老家,念老家,老家有树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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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散文以白梅树为线索,叙述了三个故事:白梅树是父母的定情信物,见证着父母的一段奇缘;白梅树也见证了父母对我的一番挚爱;白梅树还成了父母的化身,在我心中就像神一般存在。作品寄情于事,寓情于物,感情真挚,语言质朴,文风清新。倾情推荐给读者共同欣赏!【编辑:宫国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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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宫国军        2019-12-30 05:43:31
  小说人物的心理描写很出色。感谢并问候作者!
2 楼        文友:范虞人        2019-12-30 06:00:51
  感谢宫社一大早帮我编辑加按!遥祝冬安!
3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19-12-30 11:04:04
  小说的画面感很强哦,读起来有种亲临现场的感觉!佳作!
著文写诗,记录生活,更是记录人生!
回复3 楼        文友:范虞人        2019-12-30 12:08:10
  感谢雪凌社长关注拙作,留贵重文字鼓励!我是搞画面的,已从事拍摄与剪辑三十五年了。遥祝新年吉祥如意!
4 楼        文友:范虞人        2019-12-30 12:12:33
  感谢雪凌社长关注拙作,留贵重文字鼓励!我是搞画面的,从事摄像与剪辑已有35年了。遥祝冬安,预祝新年吉祥!
5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19-12-30 12:39:13
  佳作,已经向江山精品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6 楼        文友:范虞人        2019-12-30 13:13:14
  感谢淡泊宁静社老师对拙作肯定和鼓励!
7 楼        文友:心的守望        2020-01-07 15:07:39
  老师的语言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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