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年，一直都是以笔寄情来辞旧迎新。尽管是生拉硬拽凑合起来的份子，却也应时应景，于是欣欣然。一个孤陋寡闻的人，这么做也就是自娱自乐，以自以为是的方式自我陶醉一把。
　　 遗憾的是，距离鼠年不到100个时辰，我却没有一点辞旧的意思，更谈不上去做些迎新的准备。不仅如此，我还为自己的不能不器找好了借口，这便是海明威关于“写”与“不写”的那段说教。
　　 海明威谦恭于怀，称庞德是真正教会自己“如何去写”和“如何不写的人”。而庞德，是受中国诗歌影响而衍生的“诗歌意象”派，文学评论家。在读了海明威的作品后，他直接谏言：如何去写是件很容易的事，而最为关键的是你要懂得怎样将已经写了的，却很多余的东西舍弃。要知道“如何不写”其实比“如何去写”更为棘手。
　　 这样的大家，竟然因写与不写如此“犯难”，嗟得我这草莽足足歇笔了两月有余。忍不住的时候，悄悄熘进微信朋友圈里发张照片，拼凑着三言两语解一解心馋。
　　 我这么做，丝毫没有攀高结贵之意，只是相比往年的“文思泉涌”，今年连胡说八道的自信都没有了。心想，干脆以歪就歪、稀里煳涂的混一个年关了事。不曾想，就在今日，身边的人，也是我最亲密的人，无意之中为我捻了引子，于是，我便闻风起雨。
　　 嗓子眼刚刚好起来的她，这两天说话又有点嘶哑，还伴着时急时缓的咳嗽。我觉得她这是受凉了，隔它个三五日便自然会好，也就没太在意。不曾想她一直抑郁着：“我是不是得了肺癌呀，不然，怎么反反复复的咳嗽呢？”
　　 我默不作声，因为同样的问题，在她去年心脏手术后曾经出现过。我想，即便不是受凉，那一定也是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去年那时，我还全心全意地搜集资料，并为她详解详析，耐心宽慰予她，一阵低沉之后，她却冷不丁地暴戾起来。“一个病还没有彻底好，又冒出新的问题，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唉，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之所以选择默然，是吸取去年与她实诚相对的教训，其次也是顾及年关迫近，尽可能减少些晦气，图个来年吉祥如意，当然，从不奢望万事如意。如果顺着她“1+1=2”的惯性思维与她理论，指不定她又会胡乱作贱自己。
　　 果不其然，她木讷了一小会儿，还是冷冷地感慨起来。“没人疼，没人爱的，活着干嘛呢？！”那模样，绝不要亚于穿着T恤置身冬日的北极圈。其实我很清楚，她说这话并不是仅仅是矫情，个中原因还是因为些许的人事感伤，淤积起来便有了忐忑不安。
　　 其实，除了她的嗓子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岳母二周年祭日后天即到，元月二号又是岳父西归十周年，思亲与辞旧裹挟着，心里蓄积了郁闷。另外，春节也已临近，如何召集不太和谐的手足同胞吃个团年饭，道个新春祝福都搁置在心里。
　　 以她的心境，旁人的事都比自己重要，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爹亲娘，姊妹兄弟。尽管她外表文文弱弱，也尽管在六姊妹中排行老四，内心里却接掌了爹娘的那份责任。她这么先人后己，甚至利人损己的作派，我偶尔也会生一些醋意，感觉她从没有这般呵护于我，但还是打心里投以敬佩。
　　 于是，我依旧毫不犹豫地顺遂她的善意，而且是立马响应。说不上爱屋及乌，与她相比我顶多算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再者，与她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那还分得清谁是谁呢，她的事理当是我的事。我这么“违心”自己，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哄她开心。
　　 为了让她走出藩篱，我乘势发声，借题说话，狠狠地抖落了她的焦虑：“你这人哪，典型的心理毛病。咳嗽几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谁没有咳嗽过？不是我说你，这么冷的天，穿那么单薄的衣服晃来晃去，不伤风才怪。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不相干的事搁在心里，什么事都放不下，你累不累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我说话时虽然很冲，但看她那模样，她像似接纳了我的意见。
　　 给她敲脚板心的时候，我把自己转换成温情暖男：“待会儿含一勺城隍庙的雪梨膏，注意是含，而不是直接咽下去，这样你的嗓子会很舒服的。安心睡一大觉，估计你明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
　　 唉，她是个特别随我岳母的人，按照算命先生的话就是“六甲仿母”，这不，她刚好在这个当口。岳母活着的时候，遇事总爱胡思乱想，而且习惯往坏处琢磨，很难得见她春风拂面，喜气洋洋的样子。
　　 因此，不管是面对岳母，还是与她在一起，我总是尽可能多的给她们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少说甚至不说那些鸡零狗碎的烦心事，基本上不把烦恼往家里带。
　　 我以为，她之所以这么没有安全感，与我长期工作在高危的派出所有很大关系。不仅不能保证她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也不能于八小时之外与她怡情厮守，久而久之，她的心里自然会虚无缥缈。
　　 还别说，第二天醒来，她嗓子真的清亮了许多。那情形与去年如出一辙。
　　 术后第三个月，她的嗓子莫名奇妙的沙哑了，我当然是跟她着急上火。于是，陪她寻中医，看西医，上大医院，跑小诊所。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都不见一丝一点的好转。
　　 无奈之中，她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为她置换瓣膜的阜外医院。出发前，她冲我说：“跟你讲，要去就直接挂郭主任的号，要么我就不去北京复查了!”那副样子，一点都不给人以余地。
　　 “你看你，恢复得这么好，你应该放心了！”郭主任用手指了指复查报告，似乎窥到了她的心结。“跟你这么说吧，冒那么大的风险，花那么大的代价做心脏手术，不就是为了改善你的生命质量吗？”她若显乖巧点了点头。“所以，你没有必要提心吊胆，更不必疑神疑鬼！”郭主任仿佛把住了她的心脉。
　　 “鉴于你目前的状况，跟你三点建议：第一，每天按时吃抗凝药；第二，没事跳跳舞，打打麻将，注意，时间在两个小时左右；第三，条件许可的话四处转转，不断地更新环境。至于你的嗓子，根本不是问题，啥药不用吃，尤其是中药，以免影响抗凝治疗，等它慢慢恢复，自己会好的。”郭主任同样不留任何余地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一刻，她的脸上泛起了久违的微笑。
　　 第二天，当我搀起她的胳膊，漫步在天路草原上，她的嗓子也于不知不觉中回归了清亮。不仅仅是我们俩，随行七八个人都为她高兴。“这位郭主任到底是人还是神哪？把你的心脏手术做得那么成功不说，还治愈了你的嗓子眼，佩服，佩服。”我冲她左右摇晃着大拇指，回想起来那样子颇为滑稽。
　　 我还清楚记得在塞北的老牛湾，那棵挂满半红半绿海棠果的大树下，她一扫多时的阴霾，说：“这一次手术，可是辛苦你了，谢谢你！我觉得郭主任说得很好，放下包袱，轻松过活。”要知道，我与她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这么煽情还是第一次。
　　 “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别说，这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语：远处的和尚好念经。但愿郭主任就是远在京城近在她心底的那尊活菩萨，而我心甘情愿做她贴身的，智能的情感侍卫。
　　 甭说她了，我们大多数的负累都极为相似。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劳其筋骨，伤其体肤，空乏其身之类的践踏，而是苦其了心志，猥琐了灵魂，是因为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放不下曾经执着的梦想，放不下自己向往的远方，放不下从未忘却的人事，放不下从前伤痕的累累。亦如她那样，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放不下兄弟姐妹，放不下侄儿侄女，甚至放不下远在天堂里的爸妈。
　　 上周三，我一坐在办公桌前，文员就递来了我的年度体检报告。第一页还没看完，我便蒙傻蒙傻。
　　 黑色的大字赫然于白色纸上：血脂异常，高同型半胱氨酸血症，腹部脂肪蓄积，主动脉硬化，肝囊肿，前列腺增生，轻度的糖尿病或糖尿病前期风险，总胆红色偏高，嗜碱性粒细胞、嗜酸性粒细胞偏高，双上肺叶结节……
　　 有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了一跳。
　　
　　 问题多到连一页A4纸都写不完，这不仅仅是夸张。时隔一年，今非昔壮，我不得不感叹，这便是叫花子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接下来是类似禁食、禁饮、禁吸、禁欲等一系列关乎健康的“禁令”。所谓的建议，几乎没有人情味。真不知道，爹妈给我的这张嘴原来是这么多余。好在我既不嗜烟，也不胜酒；好动，却也喜静；而且还比较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否则，我这条狗命是否还撑得住，是否有必要继续苟活，真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于诚惶诚恐中，我忆起了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他说过这样一句况味人生的话：“人类所能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拿自己的健康来换取其他身外之物。”那时那刻，醍醐灌顶，对号入座之后，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童年横扫到今朝。
　　 俱往矣，为了所谓伟大的理想，为了所谓远大的抱负，为了所谓不懈的努力；当然，也不乏为了爹娘的颜面，还真的是把革命工作当作家务去做，而让家务沦落为份外事；把革命事业当作学问去研究，很少里情外谊的琢磨什么。
　　 不管多累、多苦、多难，一跨进派出所大门就精神，一开始工作就兴奋。不分白天黑夜，没有份内份外，仗着自己年轻，仗着自己气盛，本着吃亏是福的朴素情感，不遗余力的作践自己的身体与灵魂。
　　 诚如李宗盛歌里唱的：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殊不知，当自己越过了山丘，才发现哪里有人在等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喋喋不休，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一份无法回首的温柔。何曾想到，区区几十年命运馈赠，却私底下烙好了价格与价值的标签。
　　 经济社会，如我一般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前赴后继之勇。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是因为胡吃海喝稀里煳涂地肥了自己的肝；有的人是因为殚精竭虑年纪轻轻就被神经衰弱糜患；有的人是因为游戏人生终日里天旋地转；有的人是因为积劳成疾天庭盖一毛不粘……
　　
　　 颇有点：人不如车，每行5000公里就得做个保养；人不如畜，吃的喝的遛的耍的全都是贵族享受。
　　 人一辈子到底是为了啥？名利、财富、感情？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畜生尚且如此，可不也是为难了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不过，名利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少了健康，财富也好，名利也罢，岂不是镜中的花、水里的月么？何来感情只有？人活一世，身居高位坐享功名利禄也好，居无定所忍受颠沛流离也罢，没了健康，一切都毫无意义。
　　 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因“夙兴夜寐”严重透支了身体，在现代人视作“花季”的当口喋血于北伐路上，似乎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尽管功盖千年，后世颇多仰慕，却沦为五十挂三的薄命鬼。
　　 就在本周三，她反过来陪我去了医院。我把体检报告送到了未病中心。医生用一句话连同体检报告奉还于我：“关乎你生命，你健康，重要的环节并不是医院和我们医生，也不是你的家人，而在于你自己。”我们临出门时，他还补了一句“好自为之”。
　　 这段貌似冰冷却寓意深长的话，连续多日萦绕于我的脑海。不过，我以为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莫不如放下所谓的追求，所谓的抱负，所谓的学问，去好好研学那路旁生生不息的小草，虽渺小却生性不挠；也要像那朝阳而生的向日葵，不惧阴霾迎着阳光为自己舞蹈，绝不做泰山顶上的那一棵松。
　　 从前，总以为岁月漫长，来日可期，却原来人生就是那秋日里的尘露。那貌似悠长的数十载，其实只是弹指一挥间。养大了孩子，送走了父母，属于自己的光景真的所剩无几。风雨兼程，是非成败，欢声笑语，功名利禄，酸甜苦辣，区区二十个字，简直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往事不堪回首，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管你有多么的不舍，所有的喜怒，即便是哀乐，都将随风而去。所谓的风云际会，全他妈的稍纵即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正如一位大哥告诫我的那样：抛弃过往的遗憾，莫不如在向老的路上，善待自己一回。
　　 生活颇像一块肥皂，一瓶香水，一支唇膏。我们终日从南到北的行，从东到西的走，忙得分不清自己该是欢喜还是忧伤。电话不住的响，微信等着你回，抽屉关了又开，煤气关了还嗅，从前轻而易举拾捣的家什，现在操持起来感觉吃力，已经逝去的情形渐渐地浮出水面，而眼前的许多事情开始眨眼就忘。
　　
　　 让生命回归生命的本真吧，而生活不仅仅是工作、事业、学问，还有老婆、孩子，自己，更需要还自己一个灵魂出窍的空隙。亦如一支烟，一杯茶，一壶酒，一首歌，一出戏，一本书。
　　 没有了健康，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亦或绝世的才华，惊天的伟绩，又怎么能呵护你的孩子，体恤你的妻子，孝敬你的父母，感恩你的贵人，享受着你的年轮。爱人的前提是首先爱自己，照顾好自己便是对家人最有担当的爱护。
　　 从前，总是以为来日方长，不曾想后会往往无期。走过了半生，才知道这世间最无情的是时光，最需要珍惜的是身边人。“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谁都逃脱不了告别，谁也避不开离别之殇。
　　 有一个可怕的现象，这便是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受伤，而且往往伤得很深。生命有限，精力无限，我们既要远离那些负能量的人，那怕那个人是你的手足同胞，也要把有限的精力集中到身边人身上，那是一个因你愁为你忧的人。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话沧桑，今生最珍贵的是情义，最重要的是活着。
　　 生活，五味俱全。“只有当一个人老了，亦即在他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后，他才会认识到生活是多么的短暂。”如果没有体会过苦的滋味，哪里会有甜的美好；如果没有经历过离别的感伤，怎会有重逢的喜悦；如果没有曾经的遗憾，何能体会当下的幸福。
　　 《论语》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生命匆匆数十年，世事不必都入眼，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是好。很多时候，我们内心的焦虑，莫不如希腊神话里的那块怪石，你越纠缠，它越是兴风作浪。面对烦恼，我们不如试着选择放下。
　　 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一步一步的往后扔，走出来的是路，扔出去的是包袱。似水流年，冷过，哭过，疯过，傻过，暖过，笑过，喜过，甜过，承受的是缘浅缘深，经历的是人情冷暖，生命旅程何惧风雨兼程？好好活吧，用佝偻的身躯笑纳自己，让幸福的滋味滋润心田。
　　 一如庄子所说：“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愚蠢人总是企图用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他人，结果是自寻烦恼；快乐的人总是既提得起更放得下，结果是云淡风轻。当心底生出阳光，满世界就会阳光灿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让自己，行一步有一步的风景，进一步有一步的欣喜，退一步有一步的心境。
　　 孔子曰：“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其中不难看出，四十岁就是人生的分水岭，把我们的人生分为两个不同阶段。恰如叔本华规整的那样：如果人生前40年提供了正文，那么后30年则有恰如其分的注释。
　　 世间事，除了生死，其实每一件都是闲事。愿她，愿我，更愿身边人，也愿天下人阅尽世间好光景，结识世间有情人。坐看世间纷繁扰，从容前行微微笑。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努力把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