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小的时候，记得父亲经常教育我们要勤劳，说：“死懒不待动，连个媳妇儿也娶不上，就是成个家也养活不起。”到了长大成人，该成家立业的时候，竟没有一个媒婆给我介绍对象。
　　 那时，人们都比较封建，念高中时男女同学很少有话说，直到回村务农时，一起劳动的男女青年也很少谈情说爱的。找对象大部分靠媒人介绍，尽管媒人要赚钱，年轻人成家还是要靠其走完提亲、相亲、订亲、娶亲、成亲的全过程。
　　 同龄人甚至比我年岁小的已陆续成亲有了儿女，有的要娶亲忙着购置结婚物品，没有对象的在媒婆接二连三的说合下前去女方家相亲。唯独我不要说去相亲，就是上门提亲的媒人都没有。起初没打算也不在意更无心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心里渐渐地在琢磨：我不勤快吗？我长相丑吗？
　　 一次，有人上门说媒，我为第一次有人给我提亲而暗自高兴和庆幸。据媒人介绍，女方是邻村人，家庭条件好，其父在村里有名有样，给女儿找对象也不看彩礼。能遇到这样的好事，也许苍天真是开了眼。
　　 晚上睡不着觉，我独自想象着和别的年轻人相亲时一样，买上一盒二角三分钱的“白兰”牌香烟，由媒人带领着前去相对象。那种兴奋和体面，只有当事人才有所感受和体会。我想，作为年轻人哪怕白贴两盒“白兰”烟，说起来也体验过相亲，曾有过相亲的经历，品尝过相亲的滋味。再说一次提亲就碰上不用多少彩礼的美事，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还没顾上去相亲，偶遇熟人详细询问了女方及家庭情况，万万没有想到事与愿违，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乐观，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滚烫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原来女方个子低矮、身材消瘦，长着一头不用化妆就能扮演外国人的黄头发，眼斜不说，嘴也长得不正。听说之前多人上门相亲，没有一袋烟工夫都扭头就走。他们觉得娶上这样的媳妇儿，既伤丈夫自尊心，又对后代不负责。
　　 打消了相亲的念头，自己陷入闷闷不乐之中。在农村，我不比谁聪明也不比谁愚蠢，不比谁帅气也不比谁丑陋，不比谁勤快也不比谁懒惰，不比谁有才也不比谁没德，为什么就没人给介绍对象？偶尔介绍一个竟如此模样？难道说我不是买减价品的料儿就是天生收破烂儿的货？这次提亲是对我莫大的耻辱和伤害，也受到很大的刺激和打击。
　　 细细想来，能怪怨谁呢！能怨女方吗？她应是女娲造人时不当那么回事儿玩捏出的一个次品，追究责任女娲当负，她这个弱女子是受害者；能怨媒婆吗？自古以来，媒婆的眼窝如同鸽子的眼睛一样认得准，与能说会道的嘴、磨不短的腿并列，经观察双方门当户对、男女长短互补才愿意出面介绍，有差别的绝不多费口舌。怨，只能怨咱家穷，血性呢？意志呢？决心呢？骨气呢？
　　 自己的命运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命运靠自己把握。穷人家的孩子要想一辈子不打光棍，就得去奋力拼搏，就得去摆脱困境，就得去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二
　　 提起失恋的话题，尤其被所爱的姑娘抛弃，不少男同胞容易一蹶不振或产生过激行为。我也感受过被姑娘抛弃之痛苦，但冷静思考后觉得，相爱也是一种缘分，只不过有的太短暂罢了。但不能责怨对方，需要从自身找原因，坏事也就会变为好事。
　　 记得当民办教师时，我一直在学校住宿。教师宿舍大部分在两个教室的中间，每个宿舍至少住两名教师。有时下课后，两边教室代小学的同事经常前来倒开水解渴且稍作休息，钟声一响又各自回到教室讲课。一次，随同事进来的还有一名陌生女孩儿，因素不相识没有在意也未打招呼，上课后她也一起离去。过了几天，一女同事向我介绍，说这位姑娘是她的表妹，曾多次向她了解我的有关情况，并说对我印象好，评价高。我只当玩笑而已。同事说表妹从小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以后一直在姐姐家居住，初中毕业后被迫告别了读书生活。现在长成了大姑娘，需要找对象有个自己的家。同事说得很认真。
　　 是同情？是怜悯？是朦胧的爱？我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女孩引起了重视，产生了好感。一次下课后再见到她，我情不自禁、郑重其事又不敢正视地作了一番观察。她中等身材，圆脸弯眉，一双水灵眼睛透出姑娘的聪慧和秀丽，衣着虽然不新但穿得干净、得体。不经意的对视，令她光润鲜嫩的脸庞一时犹如刚熟的苹果，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使从未对姑娘费过心、动过情、有过妄念的我，也怪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视线。
　　 我知道自己眼前从事的职业，比田地劳作的农民多一条出路，以后有招考公办教师的机会，而比在一起任教的公办教师地位却是天壤之别。我曾想，自己家庭虽然一贫如洗，但她的遭遇比我的贫穷更为不幸。能找一个农村的尤其很少感受到家庭温暖的苦命女子为伴也不会嫌贫爱富，即使将来没有转正的机会，也能靠自己的勤劳、诚实，会把小日子过得幸福、滋润，让她一辈子开心、满意。
　　 下了课，我们虽然见面少，但各自表情总和初次相识大不相同，带有想见而不敢见、见面又不知所措的感觉。后来，姑娘走不多长时间就又来走亲戚，每次来了总要天天跟随她的表姐到学校。有时在宿舍只有我们俩，虽然说一些相互勉励的话，没有谈情说爱的直白，但各自的言行足以让他人看出我们在默默地相爱着。
　　 过了一段时日，同事说她的表妹想去我家串个门。其意不言自明，通过看家进一步了解我的家境究竟贫困到什么地步。一天下午的课余时间，姑娘在她表姐的陪同、我的带领下来到我家，环视了土窑洞里的全部家当，倚着屋中央已褪了色的旧衣柜站了一阵。母亲拖着病体把提前从西屋嫂子家给缺奶小侄准备的白糖放在碗里，倒上水端过去，姑娘没喝一口便以表姐还要上课为由匆匆返校。第二天，姑娘没有跟着她的表姐来学校，同事说她的表妹回去与其姐姐需要商量。之后，我再没见过她的踪影，更没有任何联系。
　　 那一段时间我很失落，不理解在婚姻问题上，家庭穷富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在我心目中，她是让我第一个动情的姑娘。以前即使对同龄异性有好感，自己细想后对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爱已心灰意冷，未曾向谁有过任何表达，只好把应有的对爱情的向往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心湖宛若一潭死水，从未泛起过爱的涟漪。而现在，好不容易在湖心投入一块相宜的石子，泛起层层水波，但又被无情的风吹散了。
　　 就这样，我被这位打心眼儿喜欢的姑娘抛弃了。也不懂得这是不是一场极其短暂而犹如浮云的爱情。我对姑娘的不辞而别从内心里没有责怨，因为是她第一个让我感受到被人爱的幸运，给我增添了生活的乐趣和勇气；也深感到相爱的珍贵，哪怕是一时一刻、一丝一缕，总比没人爱或单相思更有怀念的意义，因为这毕竟是相爱；形成不辞而别而非不欢而散的结局，使我对这位姑娘更有好感，哪怕自作多情，因为对曾相爱的人因某种原因未能结合在一起，从认识到分手互相没有造成丝毫伤害，那么有什么必要去指责、怨恨呢？我只能真诚祝福她在不远的将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但愿她过得比我好、一生多快乐。
　　 丘比特之箭第一次向我射来，可惜力量微弱，到了身边便自然坠落了。虽然姑娘抛弃了我，但我感到惋惜之余更多的是对其发自内心的同情。我失去的是爱情，而捡回的是自信。
　　
　　 三
　　 她个子不高，但很精干；她不活泼，但很漂亮；她大家闺秀，但很善良。她高中毕业又复读几年仍与大学无缘，于是回村当了一名代课教师。她对年长的老师尊敬、对工作认真负责，赢得了全校教师的好评。
　　 在我的记忆中，她念书时一直比我低两届。小时候因家庭是市属户，其父又在外地工作，生活过得很滋润，穿得衣服常换常新，干净又得体。她家与学校仅一墙之隔，往返学校十分便捷。她的姑姑也在学校任教，父辈们都是吃供应粮的，同学们都很羡慕她。
　　 在我的想象中，她家庭富有，又是长女，是父母、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娇惯溺爱大的，一定看不起破衣烂衫的穷人百姓，与同学、同事相处，不过是出于学习和工作的需要，能比得上这种优越条件的在农村没有几家，将来谈婚论嫁一定要门当户对，非当官家庭莫属。
　　 在我的印象中，她的身价虽然高不可攀，但在同事之间，谁遇到个难题向她请教，她都能够尽心尽力、百问不厌地去解答。尤其在异性中相处有这样那样的议论时，不管评价别人或涉及自己，她都能够出以公心地去正视、去善待，从正反两个方面地去分析、去面对，从不违心地去随波逐流、随声附和。
　　 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个有见地、很善良的知识型姑娘，也是我能够考入浑源师范民师班的良师益友。在我数学遇到难题时，大部分是通过她的指导和点拨融会贯通的。我对她有感激之情，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用一位同事的评价说，我是一个可敬不可爱的人。因为家庭贫穷剥夺了我被姑娘爱的权力。
　　 考上浑源师范，我的老师曾对她开玩笑说，既然你同情他就嫁给他吧。老师的一句话竟拨动了她的芳心。老师的穿针引线，逐渐使我们的友情升华到爱情。我们虽互不言表，但在内心里彼此占据了位置。我没有主动，客观原因抑制了我主动的能力；我没有热恋，害怕相互一时冲动伤害了她的心；我没有拒绝，如果彼此结合是一种可能，我可以负责地说，这也许是天赐良缘，我一定珍惜，会给她终生幸福。
　　 无声处见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爱情火花在强烈的碰撞中放出光和热，与之俱来的包括其父母在内的反对声不绝于耳。社会上“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洗脸盆打猛子——不识水深浅”之类的话像一把针刺伤了我的心。我想敬而远之做不到，我想抽身引退难绝情，我想“快刀斩乱麻”怕她精神受到刺激，唯一的办法只有等待。
　　 等待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幸福；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磨练；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考验；是一种理由，也是一种理解；是一种委屈，也是一种信任。等待迎来东升的旭日，又送走西下的夕阳；迎来春天的绚丽，又送走秋天的金黄；迎来眷恋的身影，又送走难舍的目光。等待的眼泪湿润了她的明眸，等待的沉默坚定了我的信心，等待的忠贞变成了爱的力量。在等待中，我俩始终那么信任，那么诚实，那么坚定。
　　 我爱她不容置疑。去浑源师范报到时，我临行向她要了一张像片，存放在我的钱包里时刻带在身上；有的女同学向我示爱，我在同学中公开声明自己有了对象。虽然我们相爱受到阻力，但自己从来没有对我们的爱产生过丝毫怀疑。
　　 她对我也忠贞不二。反对声不绝于耳，她不屑一顾；看到我住的是上百年的土窑洞，父亲年迈，母亲多病，家境困之又困，她没有过疑虑。我们置办结婚的用品、布置洞房的摆设时，穷得也只能缝上两床被褥，买上两块挂镜，其它诸如衣柜之类没有一件是新的，更没有能力给她买手表、自行车。这样她也不后悔。就是结婚买的新衣服，我掏不出分文，从头到脚换的也花她自己的钱。
　　 一九八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日，我和她结了婚。这天没有轿车，没有礼炮，没有乐班，也没有举行仪式，我只是借了一辆自行车把她从其娘家接到我们家。这天和以往不同的是清早下了一场雪，我们俩走在雪地上犹如走上绵软的地毯上，应征着我们的爱情像雪一样纯洁。
　　 我们结婚不到一周，母亲病逝；时隔一年，父亲去世。我们生活尽管节俭，还是债台高筑。而她只是说从来不知道啥叫穷，从来没见过这样穷，但她从来没嫌过穷。因此，我为找到一个患难与共的知己、伴侣而感到自豪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