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缓缓地下。
　　 落了三天三夜了。王和尚拿竹帚扫雪，推开茅棚的门，弓着身子，支起炉子煮滚烫滚烫的茶水。
　　 此地离终南山不远。
　　 今日摊前只可罗雀。
　　 素日里，前来喝茶的，大都山里隐修的年轻人。尽管他们来时目的不一，但都茹素。茹素的人，也爱喝茶。
　　 苦苦的、涩涩的清茶。
　　 他不图赚钱。
　　 这清冷的天，清冷的山，清冷的地，并不热闹。王和尚卖茶，不如说就在给过往的路人送茶，且姿态谦卑，表情顺从。其他时间么，就是在翘盼、等待。
　　 因他是个光头，过往的山民不知其来历，干脆叫他和尚。又询问了名姓，知姓王，那就干脆叫王和尚好了。这终南山远近，一年四季，不乏探路者隐居者好奇者，村民对此已经习惯。
　　 黄昏时分。王和尚打算收摊了，他要去附近一个终年流淌泉水的地方。天冷也爱去泡泉水。他总觉得自己脏，唯有清润的泉水才能涤荡身心的污垢。
　　 况且，当初申请了报告的，他也只能在这片狭窄的地域停留。
　　 咔嚓咔嚓。
　　 有人脚穿草鞋行走在厚重的积雪上。
　　 来人顶着一个斗笠，身披月白色的大毡，头发梳成一个髻，眉目低敛。王和尚看着年轻人单薄的身躯，心有不忍。
　　 “喝茶？”
　　 “好。”
　　 “岩茶？”
　　 “好。”
　　 年轻人摘下斗笠，抖落残雪，在茅棚后的矮桌旁坐下，眼眸在周围角落扫视了片刻。王和尚陪他喝茶。
　　 暮色苍茫。
　　 “山里呆得可还安逸？”
　　 “很安逸。”
　　 “还有三天，别忘了去学校报到啊。”
　　 “会的。”
　　 王和尚放心了，神情也更愧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法院的延迟逮捕令，黯然道：“我违反纪律，犯了罪，已经被监控了。你去报到了，我也放心去自首了。”
　　 呜呜呜的警笛在山脚回荡。
　　 儿子看了父亲一眼，而后沉默。
　　 王和尚摸着光头，振作精神，勉强道：“这下进去了，可以省了剃头钱了。你学的是音乐，头发留长了，倒是好看。”
　　 说罢，他点了火，欲将竹棚烧个一干二净，不留痕迹。好像要删除此前所有的经历。
　　 儿子阻止了他。
　　 “不要。那个地方离终南山不远了，留着。”
　　 儿子陪父亲下山。
　　 山路蜿蜒。二人的身后，留下一长串的脚印。几只鸟儿在雪痕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远望去，终南山一片寂静。那天边，一抹落晖还隐在树梢。